凌锦棠翻身上马,腰腿隐隐有些酸软,但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姜庭知却没骑马,只在前头牵着缰绳,和他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你不上来?”凌锦棠双腿夹着马腹,并不用力,踏云悠哉悠哉地迈着步子,身上鬃毛被风吹散开来,漂亮得很。
姜庭知笑着道:“怎么?王妃邀我共骑?”
自从说开了心思,小狼王比以前更不知收敛,左右凌锦棠对他又不是全无念想,他倒好,更没了原先那么多顾忌。
凌锦棠却难得没否认,看了旁边的追风一眼,不甚在乎地道:“随便你。”
“我高兴这样。”小狼王那不存在的尾巴高高一翘,道:“原本我还想着教你骑射,没想到全都用不上。在靺苘,无论男女,都会主动约心爱的人出来策马,若是碰上不善骑射的,就这样牵着缰绳走一走也很好,景色慢慢地看,话也慢慢地说,什么都不用着急。”
凌锦棠道:“少时做皇帝的伴读,他学什么我也须得跟在他身后一起学,皇帝的老师,自然都是大周最好的人才,教出来的学生若是太差,那才真是丢了他们的面子。”
他轻描淡写地掠过了另一个人,姜庭知虽然知道凭空吃这一口飞醋容易坏肚子,但还是很没出息地心里泛酸,刚要说什么,就见凌锦棠低头睨了他一眼,眼中含笑,“殿下想什么呢?”
姜庭知嘴撅得都能挂油瓶,小孩心性,道:“王妃学坏了。”
两人从雪山脚下慢腾腾往回行,穿过林子后姜庭知翻身上马,抱着凌锦棠骑了一段路,然而踏云偷懒,不肯跑,一颠一晃地有意闹他们,被姜庭知用鞭子不轻不重揍了下屁股,又呵斥了一声,这才终于安分下来。
凌锦棠靠在姜庭知怀里,半眯着眼睛打瞌睡,错乱的光影在眼前跳动,小狼王伸手替他挡住,又有意逗他,眼前明明灭灭,凌锦棠好脾气,也不管他,任他这幼稚的举动来回闹。
正要睡熟时,耳边却突然传来姜庭知有些讶异的声音,睁眼一看,不远处的河流旁团着一只黑不溜秋的东西,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毛发半湿的小狼崽,看起来甚至还不足月,不知是被什么野兽从窝里叼出来又半道丢在了这里,又或者因为太过弱小,而被母狼狠了心遗弃。
两人下马,姜庭知蹲下身用手掌贴在狼崽的肚腹处,那里尚且有些温热的触感,呼吸间一起一伏,隐隐有些孱弱。
也没挣扎着要来咬人,只是睁开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湿漉漉地盯着来人看,脑袋都没什么力气,动了两下,蹭在凌锦棠腿边,又闭上眼,好像是在撒娇,又好像是不抱希望地等着人来救它。
凌锦棠初看到这双眼睛就决定要把这小狼崽抱回去,姜庭知一挑眉,那双绿眼睛盯了这头小狼看了一会儿,很有点同类相斥的意思,嗤笑道:“长得不大好看。”
“但是王妃实在要养,那便带回去养着吧。”他故作大方地道:“上次随口一提,没想到还真能捡只小狼崽,看这样子,少说还要吃三四个月的奶,养起来可费心思了。”
凌锦棠抱着小狼崽,用衣服替他身上湿漉漉的毛浅浅擦了一下,让他盘在自己胸口处,“不好看吗?”
他道:“我倒觉得这双眼睛跟你像得很。”
小狼王被他一噎,轻哼一声,道:“亏得这双眼睛长得还行。”
凌锦棠闷声笑了下,左手牵着狼王,怀里抱着小狼崽,眉眼弯弯,“回去了。”
***
自祭神节结束之后,靺苘的春日便热热闹闹地起了头,草原的草被风一吹几乎疯长,很快就长到了小腿处,原先因为过冬而撤了不少的帷帐也陆陆续续都再次搭了起来,没了毛毡的遮挡之后看起来轻巧不少,姜庭知也乐得往外跑,不再整日留在王庭中处理事务,而是亲身管起了军务。
凌锦棠也渐渐忙了起来,一个月的时间他摸清了西都主要经商的铺子类型,又盘了好几间店铺下来,又连日往襄州和云阳跑,姜庭知派着的人照样小心跟着他,一开始以为王妃只是喜欢经商,没想到最后竟开起了一家钱庄,取名为玉生烟,兼卖玉器和香料,名字起得倒也贴切。
到五月中旬时,拟了个正经的折子递给姜庭知,言及边境四城通商事宜,条条框框事无巨细,写得清楚又不繁琐,姜庭知琢磨两天,又同大臣们商议了一回,欣然应了。
而后小狼王就切身体会到了何为“孤家寡人”。
凌锦棠忙得几乎让他沾不着边,只晚上歇息的时候才能亲热一会儿,还多半要被那只狼崽子给闹了。
坐在床尾看着凌锦棠用调羹给小狼崽喂奶的姜庭知苦闷托腮,悲伤叹气。
狼王攥拳,在心底给自己纾解这股情绪——纳坦苏布德,你都快过十八岁的生辰了,不能跟一只两个月大的狼崽吃醋。
凌锦棠把小狼崽放在床边的那个专门的小窝里,替它哄睡之后又朝姜庭知招招手,“殿下,该歇息了。”
姜庭知躺过去,抱住他,原本憋着一股子准备生气的劲忽地就全泄了。
他想,纳坦苏布德,你确实是完蛋了。
第四十一章
这日,姜庭知下了朝,照例在书房中批完奏折,却有些意外地在寝宫里看到了凌锦棠。
“今日怎么没去铺子里忙?”他随口问了句,人却已经迅速凑到了凌锦棠身边,委屈而可怜地道:“你终于想起应该要多陪陪我了,是吗?”
凌锦棠正拿着肉干给小狼崽磨牙,狼崽已经长大些许,牙齿也长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没断奶,但也不满足于光吃奶就饱的现状,凌锦棠陪他玩的时候发现它总是有意无意地抱着桌腿啃,便干脆让元宝准备了一罐子的肉条给它吃。
姜庭知脑袋靠在凌锦棠肩上,伸手挠了两下小狼崽的肚皮,“少喂它吃点东西,小小年纪,胖成什么样了。”
凌锦棠闻言便握着小狼崽的两只前爪,把它放倒在自己的腿上,仔细瞧了瞧,又伸手抚了两下它的小肚子,正色道:“我问过牧民,幼狼这样的不算胖。”
小狼崽同他亲近,被摸了肚皮也不恼,在他腿间翻滚两下,想挣开来和他玩,小尾巴一甩一甩,灰绿色的大眼睛上蒙着一层雾气,水汪汪的可爱又漂亮,见翻不过身,就又迅速地躺平了,后爪轻轻蹬了两下,抱着凌锦棠的手指头玩闹似的舔咬。
姜庭知嘴都要气歪,他上一句问凌锦棠的话,到现在都没回呢。
握着凌锦棠的手腕往回夺,“不许给它咬,万一咬疼了怎么办,虽然还小,到底是头狼。”
小狼崽听不懂人话,但对于他的行为感到非常不满,失去了磨牙棒之后晃晃悠悠站起身,小爪子踩在凌锦棠大腿上,一路往上,勾着凌锦棠的前襟蔫蔫地扎在凌锦棠怀里,屁股一抬,对着姜庭知的脸。
姜庭知:“……呵。”
好让人生气的玩意儿。
他转而对着凌锦棠,咬着他耳朵道:“这次打算陪我几天?玉生烟的事情交给随侍去做,你不能总是事事亲为。”
凌锦棠大约是在想事情,应了一声道:“是,我已经让元宝和银两接手了不少事情,上次云皎寄过来的家书中提到五月下旬时要来靺苘玩些时日,我便打算这几日先准备着。”
话一出口,凌锦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连忙回过神去看姜庭知的脸色,小狼王果然垮着张脸,泫然欲泣的绿眼睛极可怜,满目无助地转过身,语气七分悲伤三分委屈地道:“当真不是来陪我的。”
凌锦棠忙道:“不是的。”
他是真看不得小狼王这幅神色,明知他在装可怜撒娇也还是照样心软,连忙哄道:“我让元宝和银两接手玉生烟的事情,更多是因为之后你十八岁的生辰。”
“我毕竟是你的王妃,自己的事情固然要紧,但成日见不到你,也并非不想念。”他顿了下,神色略有些羞赧,“我想替你好好筹备一下,更何况,若是四城通商的事情当真顺利,我就有机会入朝为仕,你不是也同大臣们提起过这件事吗?”
姜庭知一愣,他当然知道凌锦棠的心思,刚刚也不过同他耍赖博他哄一哄自己,可如今听他正经说了自己之前提过的事情,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觉得有人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原来是这样叫人高兴的事情。
“不打紧的。”他亲了亲凌锦棠的脸颊,“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准备妥当,你可以做任何事,但我这里,永远为你准备万全。”
“不过——”姜庭知正经不到一瞬,语气一转,道:“靺苘的生辰要过两次,也要收两次生辰礼,正经的那份王妃大可慢慢想着,现在……”
烛火被一阵微风吹得轻轻晃了两下,小狼崽满目无辜地被人拎着后颈从床上丢进了旁边的小窝里,连带着那根没吃完的肉干,还有一个它玩惯了的木头兔子。
它歪着头哼了两声,见没人哄,遂作罢,专心地咬起了肉干。
***
五月下旬,天气渐热,西都水草丰茂,草原上热闹更甚。
按路程来算,今日凌乐潼他们的马车应该已经到了西都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