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很不对劲。
说话如此迂回,根本不像平时的巫雪。
崔呈衍往后退了一步,偏过头问温良:“良良,这是怎么回事?”
“啊?就……”温良支支吾吾,“也没什么大事……”
毕竟有自己的推波助澜,他哪儿敢面对巫雪?
“对,是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
巫雪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阿雪!阿雪!你在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叶孤云的大嗓门,谁都听得出来。
“阿雪?阿雪?”
屋内的谈话被打断,气氛瞬间诡异起来,一时间竟没谁想到要去开门。
片刻之后,还是透明人三七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我、我去开门!”
八卦听不懂。气氛也很尴尬,他还是早点溜比较好。
“叶、叶大人!好、好久不见!巫、大夫、在、在呢!你们慢聊!”
一边将一脸懵逼的叶孤云推进房间,一边贴心地锁好门。
三七的机智程度,不亚于小玉,不愧是巫雪勉为其难收下的关门弟子。
叶孤云先看见的是崔呈衍和温良:“咦,子行和温兄,你们也在呢?”
当事人都来了,离真相大白也不远了。
崔呈衍拉着温良往边上让:“嗯,夜里有些着凉,来找清安看看。”
“这山上昼夜温差大,是得好好注意啊。”叶孤云感慨道,“阿雪也是,又辛苦又劳累,难怪夜里一沾枕头就睡熟了。”
叶孤云话中的信息量极大,让崔呈衍和温良差点没反应过来。
巫雪睡没睡熟,他怎么知道的?莫非?!
崔呈衍和温良难得有默契,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选择闭嘴。
正在伏案写药方的巫雪都快抬不起头了。方才的冷静都是装的,脸上的红晕早就藏不住了。
可偏偏罪魁祸首叶孤云还不知道,照旧兴高采烈地唤着他的名字:“阿雪!我来看你了!”
巫雪手一抖,一滴墨汁在纸上绽开了花。
“他到底吃了什么?”崔呈衍贴着温良,好奇地低声问道。
事已至此,再隐瞒也没有必要。
温良小声问答:“就……喝了牛二的水。”
……
说悄悄话的两人也蓦地红了脸,唇角不可控制地爬上笑意。
☆
叶孤云抱没抱得美人归,除了当事人以外,也没人知道。
只是巫雪对叶大人的态度似乎更差了,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温良纳闷了,明明那天巫雪就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怎么叶大人本尊出现了,巫大夫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什么都不肯说了。
“谁知道呢,我认识清安和景言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了。”崔呈衍说。“听说他俩从小一块长大,同穿一条裤子的情谊……或许外人不懂吧。”
怪,怪得很。
温良甚至觉得,能跟崔呈衍成为好朋友的,果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巫雪给崔呈衍开了方子,但是因为缺少关键药材,便只能折中换了个调养的方子。
崔呈衍的病,温良不好问,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柳大人的终极计划,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全面收网呢?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叶孤云与柳无言同朝为官,只觉得他这人心思多不好相与。“他这人,说好听是思虑周全,说不好听就是想得多,某人与他相比,还差得远。”
说这话时,叶孤云一直在瞄崔呈衍,想不知道这某人是谁都难。
“啊,对了。”叶孤云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我那水井选址定了,会从山下的村子里找几个工人来一起修。我现在有个疑问,要是到时候水井都修好了,柳无言还不行动,那该怎么办?”
这也是温良想问的,毕竟柳大人布局的时候,可没有明确表示过收网的时间啊。
“这个不用担心,很快的。”崔呈衍丝毫不介意叶孤云的挤兑,胸有成竹地比了三根手指。“不出三日,等我家的赎金准备好了,柳无言自然会有行动。”
“这么肯定?”巫雪惊讶道。“这大当家可不一定能拖到那个时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崔呈衍那,似乎在等他解释。
“柴大龙一死,绿水寨必乱。”崔呈衍说。“恐怕,铁面判官柳大人,就是在等这个机会。”
巫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既然迟早要死,何必叫我拖着?浪费药材。”
这话也忒不像是医界圣手能说出来的了,难怪也有传闻说,巫雪这个人美心善的妙手仁医,其实脾气古怪得很。
崔呈衍和叶孤云都习惯了巫雪的说话风格,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温良也不好说啥,只问道:“那我们现在就只须……按兵不动?”
“这么说也没错,难得出来玩玩,自然可以好好享受。”崔呈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点,良良,等着看好戏吧。”
温良无语。
别人被土匪掳走都会想着怎么逃出去,倒是这崔呈衍,反而像跟回了家似的,把那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匪徒耍得团团转。
“鲍天雷那个伪君子,杀了他太便宜他了。”崔呈衍说。“良良若是无聊,不妨想想,还有什么好法子能让这个恶徒生不如死呢?”
第61章 说过的话忘了么
温良以为崔呈衍说的是玩笑话,可见他那般笃定,看起来又不像。
锱铢必报,的确是崔小公子能干的出来的事。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具体细想,就听闻柴大龙的病情恶化了。
那天的绿水寨灯火通明,巫雪一直都在大当家的院子里,未曾出来过。
温良在二当家的院子里,听见外面匆匆的脚步声,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柴大龙一死,绿水寨必乱。这是崔呈衍的预言。
鲍天雷早就去大当家的病榻前当孝子了,他的手下也跟着去了。崔呈衍在空无一人的小院里,颇为感慨地说了句:“想不到,柴大善人一生侠义心肠,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兔死狐悲,盼着他死的人,比盼他死的还要多。
温良站在崔呈衍的身边,小声问了句:“无相毒发的时候,痛苦么?”
崔呈衍的身上,带着跟柴大当家一样的毒。虽说发现及时,还能得救,可谁知道会有什么后遗症呢?
崔呈衍的眸子中闪着光,他偏头看着温良:“其实……我也不知道。”
“起初只是觉得自己好没用,一点风吹雨打就咳嗽头晕,我娘还以为我在外胡搞弄伤了身子。”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在回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后来认识了清安,知道自己身中奇毒,差点破罐子破摔。”
当时巫雪说的是,中毒不深,能救,但不一定保证完好如初。
这跟无相的毒性有关。除了表面上的日渐虚弱之外,一旦毒素入侵脑髓,便会缠绵病榻,终日浑噩。就算救回来,也是心智尽毁,一辈子的痴儿。
唇畔的笑,云淡风轻。
装傻的时候他也在想,若自己真是个傻子,那该是何等糟糕的情况?
他不敢想。
“严格来说,我中毒时日尚早,清理起来不难。”崔呈衍说。“只是这毒不容易断根,彻底好透之前都须养着。先前你不也好奇为何我娘总让小玉给我炖补品吗?那都是清安以滋补名义开的方子。”
难怪了。之前在崔府的时候,温良还总感慨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崔小公子三天两头进补,原来是因为这样。
“那晚之前,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他自嘲般笑了笑。“可能是这几日在土匪窝玩得太忘形,忘记自己还是个药罐子了吧。”
院子里格外寂静,与院外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好似两个世界。
温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读出几分不一样的情绪。
“你……不恨吗?”他轻轻的问。
恨?或许有的吧。
崔呈衍眨了眨眼睛,仿佛在反问温良,你觉得呢?
那漆黑的眼眸中,异常平静,戏谑多于愤恨,理智胜过怨憎。
这……他也不知道了。
问出此话的温良只是觉得,如此骄傲的崔小公子,如此锱铢必较,爱憎分明的他,又怎会甘心被人暗算,一辈子提心吊胆呢?
“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崔呈衍忽然说了句街头巷尾的老人家会说的话。“这是我在街角老乞丐那听来的,他喝着小酒,醉醺醺的,快活得很。”
“良良,”他叫着温良,弯了弯双眸。“你在可怜我。”
一语道破心事,温良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了。
璀璨若星的崔小公子,又怎会需要他的同情呢?
崔呈衍低头看着他,蓦地笑出了声。
“良良呀,你这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治得好?”他笑说着,然后伸手碰了碰温良的脸颊。“啧啧,还挺烫。”
崔呈衍指尖微凉,还有薄汗。
温良下意识后退一步:声音逐渐变小:“别!别……动手动脚。”
本该是理直气壮的指责,可最后却竟然有些底气不足,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