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欢翎回头看了看营房,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毒,这样不对症也不成啊。”
路千棠眉间都是浓浓愁绪,只是语气淡淡道:“你抽空叫人去给他们置办个地方,往后就好好养病吧,俸禄我出——别叫旁人知道。”
秦欢翎神色骤然惊骇,他只当是吃了药就能好起来,听这么一说满脸都是不可思议,问道:“头儿,这么严重吗?这是没救了?怎么还要给他们找地方修养啊?等死啊?”
路千棠看着脚下,也没计较他话里的冒冒失失,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只是大夫说这两年不能再打仗了,我想着应该没那么容易恢复——”
路千棠眼神郁郁,说:“所以我必须得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毒。”
秦欢翎低低叹气,又咻然抬了头,咬着牙说:“找!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肯定还有办法。”
路千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轻声说:“要把人生生拖死的毒……真是可怕。”
秦欢翎唰地站好了,说:“头儿你放心,我马上就去排查接触过的所有外邦东西,非给它找出来!”
路千棠点点头,神色凛然,嗓音里似乎都结了冰,说:“是该查一查,说不准那东西还藏在我们营中,我也想瞧瞧这么阴毒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
秦欢翎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几眼,拍拍他的肩膀,说:“头儿,你也不要太难受,谁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放心,肯定有办法。”
夏日的夜空星很亮,月也很清,影影绰绰落在路千棠的脸上便只剩下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冷光。
路千棠很轻地叹了一口长气,没有应他的话,说:“你瞧他们这样,是不是挺吓人的,才一天,就折腾的像是没了半条命——若是日日都如此,那是不是生不如死?”
秦欢翎没听清他的后半句,也跟着他叹了口气,说:“我也是头一次见这种架势,我只知道砒霜鹤顶红啥的,那东西直白,就是要人命,但是这东西……也不知道算什么,这得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路千棠觉得有些头晕眼花,揉了揉眉心冲他摆摆手,说:“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已经请了大夫每日过来看诊,不用你一直盯着,时间长了谁都吃不消。”
秦欢翎不放心地去多看了他几眼,说:“头儿,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哪不舒服吗?要大夫来看看吗?”
路千棠扯了扯嘴角,勉强道:“我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去办。”
他心事重重的,自己说完就走,也不管对方到底听没听见。
路千棠走了一趟郢皋的黑市,这还是当初查地下赌场的时候顺手搞到的消息,倒是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
这黑市就在殳青坊西南角的都槐里,南郊有个花市很是热闹,平日都是些富贵闲人爱来闲逛,日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谁能想到这做地下买卖的地方就在花鸟鱼虫的表皮下藏着呢。
黑市只在每月初六与十六这两日的子时到寅时之间才会开张,今日恰好已经过了端午节的子时,正是五月初六。
路千棠不甚熟悉黑市的情况,找过去费了些功夫,待他找到时已经将近丑时末了,这里灯火通明,颇有些夜间灯市的味道,很难叫人相信这些神色如常的买主和卖主竟是在做些背离大齐律法的买卖。
明面上的店铺自然是看不出异样的,不管要买什么,切口对上了才能瞧见自己想找的东西。子时到寅时之间像是鬼节打开的阴阳门,街道上人头攒动,过往的每一个行人都戴着不同的面具,但谁也不知道这张面具下藏着的到底是人,还是溜进人间的鬼。
路千棠今日是来找一样东西——莲凝。
莲凝很是稀有,生在塞北的高山顶上,好几年才会开一次花,完全绽开时也不过婴儿拳头大小,不生花蕊和叶,只有花与根茎,通常花瓣用来入药,花瓣色若枯叶。
这药材不仅采摘不易,而且十分难处理,要用非常独特的手法才能制成可入药的莲凝,若是一着不慎,神药就成了剧毒。
作为药的莲凝虽不能活死人醒白骨,但足以让缠绵病榻者的精气神得到极大恢复,对身体无虞者也是大有脾益,堪比当世老君仙丹,只是一直以来千金难求、有市无价。
但提炼这么一种药也是需万般小心的,若是研制不当,莲凝不仅完全失去药效,而且会变成剧毒,据说只需一星半点就能让人立刻永登极乐。
而路千棠今日的确不是来找药的——他来找毒。
莲凝平日以花入药,以花成毒,而它的根茎却又是另一种东西。
那老大夫说什么都要带上一些不确定的语气,说了无数个“可能”“大概”“也许”,只说莲凝的根茎也许会是制毒的原材料之一,并不能十分肯定。
路千棠别的事情的确不能肯定,但觉得这大夫说自己不是当代圣手这句还是可以肯定的。
路千棠这次的功课没有做足,来得仓促,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正确的切口,所以今日只打算探探路,摸摸情况等十六号再来寻物。
他脚步很快,在心里快速给这地方画了一张地图,不动声色地观望着,却突然在某处瞧见一张十分熟悉的脸,便压低了头上的斗笠,悄悄地凑近了去看。
那人摆了个随意的地摊,自己盘腿坐着点银两,地摊上摆了些首饰珠宝,乱七八糟的根本没有整理,实在不像是个做生意的。
这人穿着粗布麻衣,头上的发髻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斜着,那根发簪大概是桃树枝折下来的,简直不修边幅到了极点。
只是这张脸实在显眼,他就是打扮成叫花子也能叫人多看几眼,路千棠更是对他印象深刻。
毕竟自己身处陌生环境,路千棠没有贸然认他,只是蹲下身去看他摆出的地摊首饰,瞧见了许多扳指玉镯,不用细瞧,都是赝品。
路千棠有些纳罕,一时不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忍不住出了会儿神,他正沉思,一根桃木棍唰地劈脸打来,路千棠忙一躲,斗笠险些被他挑掉。
那人也沉默了些会儿,说:“我是不是认识你?跟我做过生意的都是朋友,不要遮遮掩掩。”
路千棠拨开斗笠看他,说:“是见过。”
可不是见过,查地下赌场这位在打虎,找黑市交易这位在摆摊,真是奇妙的缘分。
不过——
路千棠神色复杂,说:“我以为你是个铁匠。”刚开始以为你是个神棍。
仲寻音把他手里捏着的假和田玉镯抢回来,说:“混口饭吃——你这个打扮,不是来办案的吧?”
路千棠也席地而坐,说:“的确不是,来找东西——你这卖的是什么?”
仲寻音一摆手:“都在这儿,你自己看。”
路千棠扫视一圈,说:“算了,我想问问你……”
仲寻音不等他说完,插话道:“对了,你先前不是叫我帮你打了一把刀嘛,你是拍拍屁股走人了,有人一直锲而不舍地来查打刀的人,我以为是你的债主上门了,我就出郢皋躲了好一阵子,够不够意思?”
路千棠轻咳一声,稍显尴尬道:“其实也不用这么谨慎……”
仲寻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小算盘,劈里啪啦算了一通,说:“因为这个我好长时间没开张,这损失不小,路副将给我结个帐?白银还是首饰抵押?”
路千棠皱眉:“副将?我回京后这是头一次见到你吧,你倒是挺清楚?”
仲寻音看他两眼,语气随意,说:“我还知道点别的,比如你营内有人生了怪病,什么症状啊,就是抽搐,还有什么来着,咯血,是不是?还治不好,真可怜。”
路千棠神色骤然一变,顿时警惕起来,话间都裹着寒意,说:“我封锁了消息,你在哪知道的?”
仲寻音指了指自己的假货地摊,说:“我是买卖人,消息不能不灵通——这世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说出来你又听进去,除了真金白银,旁的东西,都莫要太在意咯。”
仲寻音又冲他挥了挥桃木棍,摆出神秘莫测的表情,说:“路副将有什么困惑,我可以给你算一算,招财进宝,驱厄避灾我都可以。”
路千棠的眼神再次落在他的地摊上,在那些横七竖八的东西间转了好些圈,像是挟着罡风又刮回他的脸上。
仲寻音还是不着四六地继续点银两,神色极为认真,路千棠突然明白了——买到的东西会是假的,但得到的消息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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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启第二卷 ~
莲凝:我编的
第46章 抄书
路千棠在闭市前离开了,他对仲寻音的印象还停留在心里只有金银的神棍层面上,今日才发现这人不想回答问题时还真是能一通瞎绕,看来只是对钱财一根筋。
路千棠还是觉得心里不安稳,毕竟莲凝是个什么东西他一无所知,放在面前也分不出真假,于是毫无人性地跑去医庐,把还在梦乡里的老大夫生生拽出来给他上了一堂药材课。
这堂课从寅时上到了卯时,好不容易要把这尊大神送走了,老大夫送他出门前竟然还习惯性地问他要不要留下来用早膳,看表情估计是说出口就有些许后悔,所幸路千棠根本没在意,认真道了谢就急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