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退开身,声音渐渐轻了许多,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忘不掉这些,不光是忘不掉,甚至还常常想起,以至于竟不由自主地模仿着这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去对待一个我觉得可能是喜欢的女人。”
李惜花皱眉,不敢置信地喃喃道:“这……不可能。”
“不可能?”玄霄微微地眯了眼,心底掠过一丝不悦,冷眼盯着这人,骤然沉声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李惜花不解他怒从何来,只得解释道:“可我们都是男人,你还是萧家的小少爷,你……”
不料这话一出口,反叫玄霄心头怒意更盛,都摊牌摊到这个地步了,这人居然还在逃避?!
他眼神一暗,突然伸手拽住李惜花的衣襟,猛地将他拉向自己,冷冷质问道:“这一切不都是你先开始的吗?”
李惜花哑然,被这话陡然问得答不上话来,只愣愣地看着正拽着自己的这个人,惊涛骇浪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他沉默了许久,伸手将玄霄拽着他衣襟的手拿开,无奈道:“你难道就不怕吗?”
“怕什么?”玄霄不解。
“你是皇商萧家的幺子,要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你父母肯定不会同意,更不提那些闲言碎语,众人的指指点点,这很可能会毁了你的一切。”
李惜花轻轻叹气,仿佛长辈一般,又对他循循善诱道:“你还年轻,有些事是不能凭一时冲动的。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又会发现,其实你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样喜欢我,就如同你也并不是那样喜欢唐姑娘一样。”
玄霄不言。
李惜花的意思,他又怎么会不懂?他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为他考虑了这么多,这些话显然是这人的肺腑之言。
心念一转,玄霄半真半假道:“可要不是因为不相信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我又怎么会强迫自己假装去喜欢另一个女人?”
“你?!”
“你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说心悦唐梦柯的吗?”
李惜花觉得自己大概是把这一辈子的惊讶都在一天用完了,心情一时复杂得难以言喻。而对于他的疑问,玄霄虽默然以答,但很显然这种沉默无异于承认了。
“你……”
“你居然……”
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李惜花真不知道自己在明白真相后,究竟是该笑还是该哭。他为了成全这两个人,不惜放荡自己,压抑感情,用酒麻痹内心,每日醉生梦死,可这人现在却告诉他,他们两个其实很早之前就相互喜欢?
将这人脸上复杂的表情收入眼底,玄霄静静地看着他。
“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话音一顿,玄霄内心竟难得起了一丝紧张的情绪,遂深吸了一口气,用无比郑重与认真的口吻,将这一句决定两人未来的话问出了口。
“你,愿意继续教我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吗?”
清风扬起衣袂,晨露沾湿了衣袖,他忍不住摒住呼吸,只为等一个答案。
梅香虽清冷,花色却灼灼,大片的梅林花海就像一团火,烧遍了整个半云坡。而在这片梅花林中,有人放下遮着眼的手,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温暖得足以让人熏醉的笑容。
这约莫是玄霄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在这样一个清晨,梅花树下一袭紫衣的青年紧紧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
“既是如此,这一次,你不要指望我再放手。”
☆、078章 情为何物
情之一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人觉得它甜似蜜糖,亦有人觉得它苦涩难耐。
而就在玄霄终于向李惜花表明了心迹的时候,一旁识趣走开的玉无瑕则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寻了一块石头坐下。
他将手中的斗笠放在一旁,垂眸陷入了深思。
依着方才所见,剑圣与琴皇之间分明就有些什么,毕竟剑圣都当着他和琴皇的面说得那么直白了,要真是没什么,那才奇怪了。
其实他刚开始听了剑圣的那一番话,着实被吓得不轻,倒不是因为这两人同为男子,而是他没想到剑圣此等冷心冷情的人,居然也能说出这种话。
他先前还以为像这样的人是一辈子都不会和情爱沾边的,所以那夜他对这人说如果能遇见所爱时,其实并不期望这人能理解这种感觉,可现在回想起来……
莫非是自己的这番话点醒了这人,所以才利用自己来找琴皇?
不过这位玄剑圣到底是真的对琴皇动了心,还是别有所图,他也摸不准。毕竟当剑圣说出那一番“肺腑之言”的时候,他差一点就被那看似情深的话给打动了,但回神后却发现藏在这一番话下的是谎言。
那人不光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也隐瞒了自己与他之间的交易,表面上说得好像情真意切,甚至还主动揭穿了那个原本准备好的谎言,说并不是同情自己,殊不知这谎言的背后还是谎言。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反倒让这个谎言看起来真实无比,若非他就是这交易里的一方,几乎也要被这人给骗过去了。
千重阁是什么地方,能够镇住千重阁的人又岂是善类?
剑圣既然隐瞒了身份,就必然有他的打算,但在他看来,真正的爱是永远不会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另一方面,玉无瑕虽然也同他人一样,无法理解两个同性之间会生出感情这种事,然而他都已经落到了如此地步,又有什么资格去置喙别人的事?
再说,若是两个人真心相爱,若是能真的在一起,若是没有这些身份家世样貌的阻拦,若是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若是……
嫣儿没死。
思及此处,玉无瑕低着头,神色突然变得黯然。
那张仿佛烙在他记忆中的面容依然鲜活,一颦一笑都恍如昨日,可昨日就是昨日,已经逝去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与嫣儿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嫣儿正挂名在寺中做俗家弟子,她那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身体自小就不好,于是就在寺中静养,并不怎么见外人。而他会认识嫣儿,完全是一个意外,这事的起因还要从清水寺的住持与少林的关系说起。
清水寺是个并不大的寺庙,但这寺庙的住持却是少林方丈弘海大师的师兄,并且据说两人关系颇好。适逢住持寿辰,弘海大师托玉无瑕用紫金锻造了一柄禅杖,预备送给他的师兄祝寿,又因为玉无瑕早前欠过少林一个人情,于是就答应了。
那日他被玄机山庄内,他那些所谓手足闹出来的腌脏事烦得厉害,就借了个送禅杖的由头准备出去透透气,送完后就在寺周围转了转。
清水寺地处深山,风景清幽秀丽,花鸟怡人,他走着走着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拿在手中把玩的一把银妆刀不知道被自己随手扔到哪里去了。
这东西是他在来的路上从几个新罗国的商人手中得来的,当时看着稀奇,就顺手买来随便玩玩,没想到才没多会儿就被自己给玩丢了。不过他倒也不是特别在意,不急不慢地顺着原路回去,一边找一边继续散步。
也许算是天公有意成人之美,这东西恰巧被出来搜集露水泡茶的司徒嫣儿给捡到了,两人又好巧不巧地正好碰见。
初见时,他还以为自己的面具会吓到这名姑娘,谁知司徒嫣儿的身子虽弱,胆子却不小,加上鲜少见人,陡然间见了个长相怪异的外人,竟然觉得十分新奇。两人兴趣相投,话语投机,聊着聊着就这样成了朋友。
自那以后起,玉无瑕总是偷偷往清水寺跑,他知道司徒嫣儿喜欢茶,并且收集了很多的水用以泡茶,比如旭日将升时花瓣上的露水,亦或是仲夏时分未落地的雨水,再或者落于寒冬时梅花上的碎雪,而他就摸着黑站在池塘边等天明,借着轻功之便,特意帮她去采初荷上沾着的露水。
而司徒嫣儿在得知玉无瑕喜欢铸剑后,自己亦是熬了好几个日夜,选他喜欢的白色捻着金线,编了许多个剑穗送他。
就这样,两人日久深情,玉无瑕却碍于自己的样貌,始终不敢捅破,可当司徒嫣儿知道后,竟是微微一笑,说她爱的只是玉无瑕,仅此而已。
这世间究竟有多少苦情的痴男怨女能熬到终成眷属,为何真心相爱却要生死相别?
为什么?
玉无瑕按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正痛得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他永远都忘不了,暖春时分,他与嫣儿坐在院中品茗,那小丫头笑说她饮不得酒,只好以茶代酒来唱这近日听来的小曲儿。
记忆中,她拿着一只木箸,轻轻敲了一下茶盏,一面轻声唱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歌声那样轻柔,如她一般温婉,絮绕在玉无瑕耳边,而他不禁轻轻呢喃出声,跟着幽幽唱道:“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有些情,有些伤,是不能碰的,只要轻轻一动,便会鲜血淋漓。而越是想,他内心便越是痛苦,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仍是无法化解那几乎要冲出胸腔的悲痛。
片刻之后,玉无瑕颓然地摊倒在石头上,用手捂住自己酸涩的眼眶,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努力地想让自己不要那么窝囊,可是一种深深的绝望与无力就像无数的手,将他拖入深渊,无法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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