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与玄霄交换了个眼神,见这人对他微一点头,便猛然冲了出去,手中折扇刷地一声展开!
然后,猝不及防对上了四双眼睛。
正弯腰弯了一半的商陆:“……”
伸出手,正要从商陆手里接过什么东西的七杀:“……”
坐在火堆旁烤火的白羽:“……”
反正什么也听不懂的图卡西:“……”
众人怔怔看着从石门背后闪身出来的李惜花,气氛突然尴尬,而这其中要数七杀反应最快,只顿了一下,便佯装没事人般,淡定地接过商陆手里递来的东西,放在一旁,靠着墙表演如何一秒入睡。
紧接着是商陆,也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闭上了眼。
白羽的脸皮比起这两人要薄上许多,见被李惜花发现他们在偷听墙角,不由腾地一下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这时玄霄也从石门背后走了出来,目光凉凉地扫了一眼四人,什么都没说,而李惜花见他如此,不自觉地低头摸了摸鼻子。
也不知道这几个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他颇有些头疼地想着,一面仔细回想了一遍他和玄霄方才的对话,心道:幸好最关键的那几句话都是用凝音成束的法子说的,不然就麻烦了。
至于旁的……
算了,听了也就听了吧。
想到这儿,李惜花收了折扇,重新别回腰间,转身回去拿方才落在那间石室里的另一只杯子。而这几人见他和玄霄都没有要提及方才之事的意思,也都各自心照不宣,只当作今夜无事发生,算是把这页揭过去了。
就这样,在他们几人的轮换值夜下,这无比漫长的一夜终于渐渐走到了尽头,然而就在天色蒙蒙亮之际,遥远的北国皇宫中,黑夜却似才刚刚开始。
苍狼国都,玉京。
幽幽烛火照着满殿垂挂的宫纱,随风轻舞,似鬼影幢幢。
此时此刻,这偌大的丹韶宫内外竟不见一个宫人,只有内殿一道垂帘前跪着个白胡子的老太医,吓得面色青白,正瑟瑟地发抖。
垂帘后的龙床上,哥舒睿只披了件玄色的狐裘,显然是起得匆忙,此时慢悠悠地收回了白瓷似的腕子,懒懒靠在一只引枕上,隔着帘子,垂着眼笑笑地看着这道跪在自己面前的有些模糊的人影。
“齐大人方才的意思是,孤最多只有三个月的活头了?”他手指轻点着床沿,语气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那个将死之人并不是他一般。
帘后被他唤做齐大人的老太医额上滑下一滴冷汗,颤声道:“回禀王上,这……这……玉色琉璃之毒无解,而且王上又……又过多服用罂粟制成的药物来镇咳,这……”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俯身重重一叩首:“请王上容老臣回去,老臣一定遍阅古籍,设法替王上解忧!”
哥舒睿闻言,意味不明地轻轻笑了一声。
但就在他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突然用手掩唇,压抑不住地重重咳嗽了几声,待到平息下来,他低头瞥了一眼手心,眉头不由微微地皱了下。
他顿了顿,悄然攥紧了拳头,重又抬起头来,嘴角勾起一抹看似人畜无害的微笑,就像是当真不解一般,温声问道:“齐大人怎么话都说不利索了,孤有这么可怕?”
齐大人闻言,冷汗涔涔而下,却不敢接话,
近几个月来,太医院凡是被王上深夜召来问诊的医官皆莫名失踪了,大家原本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今日他应诏前来,摸了王上的脉象,又问过具体情况之后,他才知道那些消失的医官怕是都已经死了。
而他现在……
也马上就要死了。
齐太医哆嗦着嘴唇,头抵在地上不敢起来,终究是没能敌得过内心的恐惧,不住地哀求道:“王上……请王上开恩,老……老臣定对此事守口如瓶,绝不向他人透露半个字,求王上开恩……”
可哥舒睿听着他不停求饶的话,却渐渐地敛了笑意,像是突然失了兴趣。
“既然是无解的毒,那便也不劳烦齐大人多费心了。”他慢慢说道,一边说,一边侧目朝一旁的角落里瞥了一眼。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像是为了回应他那轻轻的一瞥,一道黑影自那幽暗的角落一闪而现。下一瞬,只听喀嚓一声,齐太医的颈骨已被人折断,整颗脑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几乎转到了背后,面上双目圆瞪,嘴巴大张,许是临死之前想要开口呼救,却到最后连一声都没能喊出来便断了呼吸。
这一切快得就似一眨眼,而下手杀了此人后,死有分并没有再回到之前藏身的那个角落。只见他低眉敛目,面朝着哥舒睿跪在了这人尸体的旁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配着那一身漆黑的斩衰凶服与手里一根白色的哭丧棒,活似无常勾魂,令人不禁心里发怵。
又一阵穿堂风过,殿外轻纱曼舞,影子投在地上飘来晃去。
哥舒睿轻咳了两声,微微皱了下眉,从旁拿过一只剔金的暖手炉来抱在怀里,看也不看地上这人,随口淡淡说道:“去帮孤把门掩上。”
死有分低着头应了一声:“是。”虽只是一个字,听起来却是无比的沙哑难听。
他站起身来走到外殿,抬手一挥,内力化作的掌风便将那扇本就只开了一半的殿门合了起来,而没了风,四处悬挂的宫纱终于都消停了下来。
做完这人交代的事后,死有分眼观鼻鼻观心,重新又跪回内殿的垂帘前。
殿内一时静得异常,仿佛落针可闻。
他跪在地上静候吩咐,直等了许久,才听帘后之人幽幽地开了口:“晋阳那旁近况如何了?”
这人口中所说的晋阳,便是之前玄霄曾在舆图上特意指出来过的地方,药王谷就在那附近,所以那时燕汐清他们才会走得那么匆忙。
然而当初所有人都以为苍狼下一步必然是攻陷晋阳,不料这人却先在蜀中开了火,而思及这人之前命他让阎不笑把大部分药人暗中转移到晋阳附近的事……
死有分心念电转,恭敬地答道:“都已经准备妥当。”
“那便好。”
哥舒睿又咳嗽了几声,微微眯了一双琉璃般的眼眸,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大夏边军里能打的将领没几个,如今对方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蜀中,也是时候提这一招暗棋了,届时声东而击西,正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但却被死有分听得分明,而哥舒睿也知道他定然听见了,目光从怀中的剔金暖手炉上移开,转而看向这人,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
“说起来,无常二鬼里一个聒噪,一个寡言,如今少了一个,倒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他垂眼扯了下嘴角,复又抬起眼来,手里轻抚着怀中的暖手炉,闲聊般地说道:“你一天到晚话这么少,指不定心里的话比谁都多,又帮着孤做了这么多事,还知道了孤的秘密,难道就真的半点也不好奇吗?”
死有分闻言,暗暗绷紧了脊背。
活无常都死了有几年了,他心知这人定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提起一个死人来,这么说只可能是话里有话的。
他沉默了片刻,低着头说道:“属下只懂得遵从王上的一切命令。”
“是吗……”哥舒睿有意拖长了话音,似笑非笑道:“这么听话,那若是孤现在让你自戕,你也遵从孤的命令,不问缘由吗?”
死有分听后,目光闪了一下,接着竟是立即伸出手,毫不犹豫地准备一掌直拍天灵。
不过就在他刚刚抬起手时,就又听这人来了一句:“好了,孤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这么认真作什么?”而说这话时,哥舒睿的语气颇是不耐,好似方才那些话真只是他开的一个性质恶劣的玩笑而已。
但究竟是不是玩笑,死有分心里很清楚。
他默默地收回了手,低垂着双眼,安静地跪在地上,殿内的地龙烧得极其旺,热得很是烘人,可纵使汗水一颗一颗地滚下,他却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半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而这回哥舒睿用力捂着嘴,直咳好半天才停下来。他隔着帘子觑眼瞧了瞧不远处的窗子,此时殿外的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将雕花的窗格蒙上一层淡淡的灰白。
“起来吧,尸体处理掉。”
哥舒睿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扇窗,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然而死有分得了这句话后,却觉终于松了口气。
他低着头应了一声,伸手拎起身旁那具已经凉了的尸体,像提着个麻袋一样站了起来,拖着出了殿门,一个闪身,鬼魅般飘也似的不见了。不过他开门时虽然速度极快,却还是吹进来一小阵寒风,殿内的宫纱随之轻摇了两下,不多时便又归于了沉寂。
殿内的宫人们在哥舒睿的命令之下,还要再过半个时辰才会回来,因而这人走后,整个丹韶宫内便只剩下了他一人。他看着死有分离开的方向,定定地出了一会儿神,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直过了许久,才又低头看了看刚刚咳在掌心的血,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微微地顿了顿,哥舒睿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从枕下抽出条帕子,仔细擦去了手上血迹,接着又裹着狐裘下了床,赤脚走到火炉旁,将那帕子丢了进去,烧起一小簇火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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