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登基后,宫中诸事皆是由福顺打理,不管是他刚登基之后遣散宫中的太监,还是后来世家送入宫中的女子,全是靠福顺一力把持着。
他平日里笑呵呵的,做事却利落干脆,甚至可以说早在白秉臣说服赵祯夺嫡前,这个老太监一直就陪在他和母妃身边。
赵祯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宫中谁人不知他在赵祯身边的地位,因此赵祯才放心将最隐蔽的“假毒酒”一事告诉他,而他假传圣旨将白秉臣的尸首投入化人场,下头的人也没有半分犹疑。
经年的信任像是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赵祯脸上,可被玩弄的愤怒之下,赵祯还能挣得一丝理智——福顺若是一直是辅帝阁的人,那他根本登不上皇位。
这些年来有那么多次生死时刻,福顺要是想要害他,有大把的机会可以下手,何必等到这个时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赵祯搜罗着脑中他的异常,猛地想起前些日子,福顺生了一场病,之后便是他的徒弟双喜在近旁侍奉,福顺病好之后心思便有些不对头,看着也恹恹的……难道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背叛了自己?
“陛下说的这些……奴才听不懂?”福顺低眉顺目,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道:“奴才只是一心一意地侍奉陛下,每一次都竭尽……心力地为陛下办事。”
“呵,每一次?”赵祯冷笑道。
“每一次。”福顺温和道,没有一丝犹疑,“因此陛下再气……看在老奴侍奉多年的份上,不要伤害老奴的徒弟,此事和他没有半分关联。”
“没有半分关联?”赵祯一口恶气梗在心头,正因白秉臣的事情悲痛万分,又因被亲密之人背叛心中愤懑,五味杂陈之时,他还在替一个小太监说话,赵祯顿时就压不住火气,出口骂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你不知道?冥婚一案中敢在死人手里赚钱,就是个没规矩没心肝的东西,和你这样的背主之人倒真是师徒了!他最听你的话,朕留他在身边,是等着再出第二个你吗!”
“来人!”赵祯处于盛怒之下,直接喊了侍卫进来,“福顺欺君,处以绞刑,他的徒弟,过从亲密者全数诛杀,各宫各院全去观刑,以儆效尤!”
——
殿中又空了下来,赵祯颓然地坐在地上,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自早朝后他就没有进过水米,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了,他一下子就失去了两个最亲近的人,整个人还笼罩在阴暗中,他头疼得厉害,却没有叫太医来瞧瞧的心思。
也就是这点疼痛让他能够勉强清醒着,去思考当下的局面,去感受自己还活着。
如今白秉臣的事情,他已经吩咐下去,不准宫中流传,白子衿将近临盆,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半分岔子,得留神看着。好在白子衿怀孕后身子懒怠,也不怎么在宫中行走,不然赵祯真不敢保证能瞒住她。
白子衿偏私得很,赵祯已经能预见往后她要是知道白秉臣死在自己手中,他们二人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可此时赵祯却还顾不得如何细想和白子衿之间的关系修复,因为如今朝堂上失了双相,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按照白秉臣之前和自己分析过的可能性,如今两相皆失,是辅帝阁下手的最好机会,这个时候,谁在朝中集结党羽,谁忍不住露出风头,那个人便是最大的嫌疑者。
虽然目前赵祯已经没有什么得力的人手,可他还是怕那个缩头乌龟死活不出手,不冒头,毕竟北地的神阳军还在,而赵祯却没有召回他们的意思。
于是赵祯已经下令让佟参带着吴都精锐去接收神阳军,他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并且将他远派到万里之外。赵祯在赌,赌始作俑者一直盯着吴都,最终目的就是一步一步地剪去自己的羽翼,如今他自断退路,将最后一把利刃送走,就像是一只猛兽露出最柔软、最脆弱的腹部,他在引诱那个人出手。
赵祯缓了缓心神,从冰凉的地上爬了起来,在杂乱的书桌上翻找白秉臣曾经留下的一份名单,那上头有大约二十几个名字,皆是他怀疑之人。
白秉臣的狠戾多半是给他自己的,对于朝中的臣子却是不肯错杀一个,这些日子又没有合适的时机探查,便只留下了这份名单,赵祯想要翻出来,等朝中有人冒头好做个对照。
赵祯翻了半日,名单没找到,却在触到桌角躺着一个画轴时顿住了,他停了翻找,缓缓地打开那幅画。
正是去年正月初一,宫中新进画师在亭中画的那一幅,画中四人言笑晏晏,他和白秉臣含笑对弈,梅韶与白子衿看剑抚花,雪盖寒梅,人游画内,还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好光景,如今却只能当做凭吊之物,对画无声。
那时他们还满怀希望地等着春日的到来,满怀憧憬得以为人定胜天,他们一定能摆脱黎国三百年而衰的神谕,能彻底地将辅帝阁踩在脚底,迎来他们的太平盛世。
如今一载已过,却是天人永隔,物是人非。
赵祯久久地抚摸着画上的人,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当时他们眉目舒展,万丈豪情的模样,心中一阵阵抽痛,脑中便再想不了半分政事,混沌得像是岩浆滚过一般,热痛又揪心。
“拿酒来。”赵祯低声喃喃了一句,空荡的殿中没有任何回应。
“拿酒来!”赵祯一声暴喝,一个小太监急忙从殿门跑了进来,怔了一瞬,又滚去搬酒。
小太监轻手轻脚地搬了十几坛进来,叫赵祯双目失神地盯着手中画卷,虚空朝他挥了挥手,便立刻怕触及龙鳞一般退了下去。
赵祯启开一坛酒,拎着酒坛灌了一口,朝虚空遥遥一敬,笑道:“来陪朕喝酒。”
空寂之中只有他一人的吞咽之声,赵祯伏在画卷上,低低地笑出声来。
一.夜的酒气缭绕,他将自己困在殿中一.夜无眠,遍邀了殿中的每个角落,却唤不得那离去的游魂共饮。
散乱的酒坛滚在地上,赵祯一滑摔了一跤,整个人扑在地上。
“撕拉——”一声清脆的纸张裂开声将半醉半醒的赵祯拉回了现实,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身下裂成两半的画卷,拿起其中一半,上头还提着他昨夜酒醉之时沾墨而书的一首诗:
暮霭犹依金阙顶,长风远送旧时人。
厄途十载失亲友,满目寒冬不见春。
负我河山空缱绻,累君多病苦残身。
千秋陌路羁天命,今古伶仃老世人。
昨日昏沉所作不知所言,今日梦醒再看却字字诛心。
笔墨已干,画卷毁半。
赵祯想起拜双相那日,他看着白秉臣和梅韶华服在身,受印在殿前的模样,明阳烁烁,秋月昭昭。
如今他看向殿外已经大白的天光,溢出的雾色迷蒙,不见朝阳。
昨夜月亮落了,今日太阳也未曾升起。
他的日月一齐坠落。
第196章 芳时约
没有一线谷这么一个天然屏障挡着,秦承泽轻松地深入北方腹地,在河道边安营扎寨。
凉兵正是士气充足之时,秦承泽越过一线谷之后却没有乘势引兵再攻,几个凉军的部将心内焦急,可秦承泽却只是依旧派人去寻河道中梅韶的尸首。
又是一日的打捞结束,凉兵前来向秦承泽例行回报。
“殿下,还是没有打捞到尸首。”凉兵觑了一眼秦承泽在篝火中映照着红润的半边脸颊,跳跃的火苗在他琉璃般的眸子中摇晃,叫人看不透他的眸中底色。
“其实,黎军那里已经挂了白布,或许他们已经找到尸首……我们还是……”凉兵支支吾吾地将自己的猜想说出,他不明白秦承泽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找一个黎国将领的尸首,尤其是在神阳军的白布都挂上的时候,秦承泽居然还不顾如今大好形势,在此龟缩不前。
秦承泽专心削着一根竹签,长条的竹丝顺着他的动作落下,团在他的脚边。
他没有回应,凉兵又不敢私自走,便忐忑地站在那儿等着,约莫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来了个人在秦承泽耳边说了些什么,秦承泽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疏离的眸色绕上了戏谑之色,也不顾凉兵还站着,就直接和那个来传话的将领谈了起来。
“消息属实?”
将领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凉兵,见秦承泽没有遮掩的意思,也就直接道:“白秉臣死在金銮殿上,是众臣亲眼看见了,后来他的骨灰送到白府时,白府的人还和宫中的太监起了冲突,白建业当夜就跪在了皇城门口,讨要一个说法,陛下连见都没见。”
秦承泽截了他们的往来书信,见其中没有什么军务大事,言语之间也是一些闲话,便知道这几封信只有他们二人能看懂,尤其是秦承泽和梅韶抗拒得如火如荼之时,梅韶竟有心情写着追忆往昔的话,问白秉臣记不记得他们重逢时是如何相见的。
秦承泽可不信在这种时候他们传信只是为了调调.情,可他追查一番,也只知道梅韶当初是跟着李安进平都的,由此他还旁敲侧击地问了李安一些往事,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可不能破解的信一直是梗在秦承泽心头的一根刺,他想起在燕州猎场梅韶做出过嫁祸给自己的事,便总觉得梅韶这样的心计,不应该这么容易就死了。哪怕梅韶当心一箭是自己亲自射出的,秦承泽还是不放心,才叫人打捞了这些时日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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