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他就想说,他原先就觉得秦钟跟朱羽长得很像,于是就在一次闲聊的时候当玩笑话说了出来。谁知那之后他发现秦钟总是偷偷地看朱羽。等袁郎中搞清楚这些人的关系之后,又觉得也许是他看错,也许是他多心。后来袁郎中知道他们这些人处境危险,虎狼环伺。又想着小心驶得万年船,提醒一句总没有错的。于是那天唐突拜访,没想到最后没能说出来。
朱羽受伤之时,大家手忙脚乱的。袁郎中发现秦钟暗中看了朱羽腰侧的胎记,还趁旁人不注意偷偷看了朱羽的肩。袁郎中后来悄悄看了一下,朱羽肩上有一个用锐器刻出来的字,袁郎中恰巧认识,是个千仞语的字,大意是“最美的夜”。最蹊跷的是,明明秦钟是顾家的郎中,可是顾锋产后秦钟根本没插手,都是袁郎中给他补身子,朱羽给顾锋包扎的伤口。可这次朱羽受伤之后,秦钟就把为朱羽包扎治病煎药的营生全揽了过去。尤其是听说这个孩子全靠春生粉才能留住,看起来一下子就焦躁了,还跟袁郎中吵吵了几句。袁郎中的药童还看见过秦钟跟朱羽关起门来聊天。
顾銛闻言,心下纳罕,秦钟是军医,解毒接骨治外伤,是他的长项。千仞人孕产什么的,他从未接触过啊,那么他揽过去是为什么呢?难道他想换专业?
安韶华想的却要更远。上辈子幽灵兵案不知道为何就牵扯到了顾家,而本来在主办这个案子的他却在第一时间被排除在了案子之外。但毕竟事关顾家,他还是四处打听了的。隐约记得是牵扯到了东蛮余孽。东蛮余孽,朱羽肯定是一个,可梦中幽灵兵案案发那时候朱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怎么能连累到顾家呢?
东蛮余孽。梦中那时东蛮已经被灭了将近二十年,朝中很多人都不曾听说过当年那些爱恨情仇。为了查明真相,皇上开了风闻言事,一时间各地的折子飘雪似的飞向京城,皇上看了,信了。顾家首当其冲,被削了兵权。之后,刘家紧随其后,伤筋动骨,连带着二皇子也没落下好。
东蛮,余孽。真想不起来了。东蛮那个老皇帝都死了十好几年了。安韶华暗骂自己,早知道梦里的事情那么重要,应该仔细记下的。神明的启示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这几日他天天睡觉,都没有一次梦到神明提示的。安韶华转了两圈,坐下了,右手食指习惯性地轻扣扶手,发出笃笃的声音。
朱羽就是小王子坤错,这应该没错了。问题是,皇上知不知道,朱羽自己知不知道。如果知道,那么……难道……安韶华猛的怔了一下。这么说,兴许就通了。秦钟年岁对的上,又跟顾家有牵扯,仔细一想长得跟朱羽还真的相似,只不过朱羽精致漂亮,秦钟气宇轩昂。但细数五官,两人却有七成相似。
“二銛,秦钟是秦伯的什么人?”
从前顾銛回京玩的时候,也常见到安韶华等几个伴读。那时大家都跟着顾锋叫他小二銛,安韶华无意间叫出的名字,倒是让顾銛的火气无形之间消散了不少,顾銛坐到他身侧,给他讲了一下当年秦伯在南疆救下了受伤失忆的秦钟,于是收为义子,后来又带着秦钟一起投奔了顾家军的往事。
其实,这并不是当年全部的事情,但是事关重大,顾銛早已想过如果有人问起,最多只能说这些了。
言毕,三人皆无语。
过了一会儿,顾銛忽然想起,忙问袁郎中朱羽如何了,袁郎中笑着说,尹赟下午出去是快马加鞭去镇上买了药,回来正赶上朱羽情况凶险。朱羽也是倔强,宁死都要保住孩子,否则不肯用药。
尹赟当机立断放弃孩子保大人,开始朱羽是不肯的,后来尹赟附在朱羽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朱羽便同意了。孩子不大,一个多月还未成形。朱羽本来就受了伤,此番落胎也伤了身子,至于是不是伤到了根本,要等过几天才能知道。
“要过几天?”顾銛追问。
“呃……大约,十天,半个月?”
“郎中仁心,回春有术。千仞人孕产,您认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只是为何要等半月呢?是不是短什么药材,说出来兴许我们也能搭一把手?”顾銛似乎听出了问题。安韶华也立起耳朵听。
“这个……”袁郎中说话之前,看了看安韶华,把安韶华也看得一头雾水。
“袁郎中但说无妨。”安韶华心中纳闷,朱羽的事情,您看我干嘛?
袁郎中就纳闷了,这帮人装神弄鬼的究竟是为什么。这个朱侍卫明明是內侍,偏穿着侍卫的衣服。刚受伤的时候,安大人还特意附在老夫耳边叮嘱,朱侍卫是內侍,莫要声张。难道不是要保密?“千仞人孕产,老夫确实会一些。可这,朱……朱……侍卫,他,他是……”老郎中也憋出一头汗,最后一拍大腿,坐下,倒了杯冷茶一大口喝了“一般来说这个,这个净身,都是小男孩出生到三五岁,有专门的妇人为其……捏□□,捏久了就净了。不动刀,没疤,不死人。也有年纪大了净身的,但是千仞人不能这样,因为千仞人体质特殊,若是等到成年,是净不干净的。可朱羽他是去年秋天,最早不过去年夏天净身的,年纪上有些尴尬,大约给他净身的人也不懂这些,所以他今后还会有孩子,可是……因为净身的缘故,脉象也与寻常千仞人不同,千仞人用的药他未必能用。老夫也是第一次遇到,所以,不知道。”
袁郎中说完,一时间无人接话。
顾銛低着头,不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就往门口走去。安韶华一把拉住他的手“守心,你不能去。”
“我就去……”
“你去干什么?看看?他现在缺人看吗?他现在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人看了吧。”
顾銛冷冷地看着安韶华,目光晦涩。
袁郎中这才想起要告辞,出了门又返回来说“顾二公子,您莫急。我看着赟公子心疼得很,亲自伺候着呢。”
顾銛点点头,坐下了,颇有些失神。他只是怪自己想太多没用的,尹赟是心疼朱羽还是心疼他的长子,其实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物伤其类,在这样的古代,能生孩子的男人就当女人一般了,女人呢?当个物件一般。何其轻贱。他也知道不应该跟安韶华争吵什么,安韶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三观都定型了。嫡、庶、男、女,在安韶华看来就是天壤之别。
桌上的菜都凉了,虽然是素菜,这里的厨子还是细心地用鸡肉炒了。现在菜上结出一块一块嫩黄的油噶瘩。明明是平日里很爱吃的菠菜,看着却无端的惹人厌恶。连带着这个桌子,这个屋子,这些个人,都惹人厌恶。
打开门,走出去。
刚下过雪,冷风中夹杂着湿冷,入夜更甚。不知道顾锋怎样,不知道朱羽怎样。
顾銛感觉身上一沉,安韶华给他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兔皮大氅。
“外面冷,你心里不舒坦,我陪你走走?”
这几句话,没头没脑的,顾銛却感觉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兴许只是因为大氅暖和吧。顾銛心中憋闷,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胸中有一团浊气怎么也呼不出去。返回屋里拿出裂云枪,脱了大氅,一开门吹了个透心凉,他三两步到院中,舞了一套顾家枪。回头看到安韶华,拔出随身的短剑扔给他。
安韶华接过短剑掂量了一下,欺身上前。顾銛只是心里不痛快,倒也不是气的全无理智,所以安韶华也能招架得了。两人你来我往不大会儿功夫过了几十招,顾銛出了一身汗,觉得心口不那么闷了,心满意足地回房去了。
当夜,安韶华又去见了二皇子。套言不陈,他将他怀疑秦钟就是东蛮王嫡出的六皇子屯云的原因,一、二、三列举出来。他说的时候没有避讳顾锋,却特意没带着顾銛。顾锋听完脸都白了,表情却是十分的沉稳。“唯清,多谢。”
外面寒风呼啸,顾锋在床里侧趴着,二皇子抱着孩子,小声吩咐“你最近不宜劳心,顾銛能处理了吗?”
“他带兵打仗行,这些事情不行。”顾锋想了一下,说。“殿下还是把这件事交于我吧,请殿下放心。”
二皇子看了看他,顾锋正微皱着眉头跟安韶华说话。二皇子眼眸低垂,半晌没有说话。
顾锋问了几句,心中有了谱儿,便又道谢了一遍。
“就这样吧。”尹勍给安韶华使了个眼色。
安韶华得了二皇子四字批复,回房去了。
几日后,安韶华跟顾銛带着孩子先一步回京,顾锋跟二皇子在距京五十里处驻扎,等候召见。尹赟带着朱羽依旧住在庄子上。
顾銛一步三回头,安韶华知道他在担心顾锋的身体,握住他的手,把他带到了马车上,一边给他按手,一边劝慰他。一来顾锋经袁郎中看过了,恢复得还算不错。二来,顾家如今的处境顾銛是知道的,顾锋无论如何不能随意行动。既然他是二皇子的贴身侍卫,就应该贴身保护主子。
总之,一切等进京。
第54章 结案
安韶华、顾銛一行人到京第二日,皇上亲自出城迎接二皇子。二皇子没有回府,当夜留在宫中,三日后带领兵部侍郎、大理寺少卿一起去了石州,三月后将石州、磁州两地总兵、知州连同其党羽一共三十六人押解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