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安韶光想,云墨大约是遇到了事情有求于他。不是他自满, 在永安京,等闲事情的确难不倒他。只要云墨开口, 顺搭手地帮一下,其实也不错。安韶光没有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热心,只觉得父亲说得对,就当结个善缘。
“安公子,前些日子我送了安公子您两本书,那之后重新给安老爷抄着两本,可时间来不及,您看”云墨说着走上前来,拿出一本抄好的书“这本,前一半是我抄的,后一半是我父亲帮我抄的。”
安韶光看了看,的确字迹不同。云墨的字迹端正俊秀,每一个都十分耐人把玩地好看。另一种字迹却遒劲不羁,自带一种力透纸背的狂劲。“好字。令尊好字啊。”
云墨愣了一下,继续说“啊?嗯。但是军爷,安老爷那里的书,都是云墨抄的。若是混进去这本,只怕将来看的时候觉得乱了。能不能请军爷把我上次给您那本换一下?”说完,大约又觉得十分无理,赶紧加上“以后,军爷若是有喜欢的书……”
“好。”安韶光答应了。背着手微微扬头等着云墨说其他的请求,他大约猜到这父子俩在永安京中应该是不认识什么显贵之人,所以遇事能求的人不多。
可是云墨却没有说什么,解决了这桩心事便十分高兴地缠着安韶光问卢姓学子后来怎样了。云墨陪着笑一声紧着一声地问“安公子,然后呢?然后呢?”
安韶光眸光微闪,说“我今日要去赴宴,明日过来找你,到时候告诉你。”其实安韶光多了一层想法,明日再来,再给云墨一个求助的机会。说着从怀里掏了一下,才发现因为今日要去皇后娘娘的赏花宴,身上没有装碎银,只能叫福东进来。
福东给云墨碎银,云墨却说家中没有找零的钱。安韶光让他都留下,只当是利银。云墨闻言却有些急恼了,安韶光赶紧说只是玩笑,反正明天还要见面的。云墨便又笑开了,“那明天安公子来的时候,可否告诉我那卢姓学子如今怎样了?”
安韶光戳了一下云墨的酒窝,把书从福东手里接过自己拿着,说“好!”
赏花宴,绿酒一杯……乱花迷人眼。
这回的赏花宴,因为是皇后娘娘办的,所以格外与众不同。且不说鲜花怒放,花团锦簇,百花争艳,花……花简直多到惹人厌了。顾銛略皱了皱眉,这古人难道不讲究花多不艳么?不对啊,水墨画不就讲究什么留白啊之类的,难道赏花不是?左边一大丛牡丹,右边摆了一溜菊花。也亏得穿越老乡推广了温室大棚,起码皇家是不受季节约束能赏花了。
再往前走两步,又是一人多高的架子,上面都是兰花。顾銛一边往里走心里一边觉得别扭。兰花总应该是孤洁的,深谷无人处,一株幽兰独自开。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大抵如兰。怎能如此喧闹?转念一想,皇后说要这样,谁敢说不好看?这大约就是“宫廷兰花”吧。将来说不定还要人人学习呢。
等领路的宫人把他跟安韶华带到宴席之处,顾銛才觉察出问题:这里花太多了,挤得人只能在很有限的地方活动。男女之间又隔了一个屏风,更是让场地拥挤不堪。这个屏风在顾銛看来更是多余。一人多高,半透明薄纱,红花绿叶映衬着对面美人们影影绰绰,说不出的风情撩人。香粉、香包的香味跟花香和在一起,冲的人脑袋疼。顾銛忍不住小声吐槽,安韶华听了赶紧给他解释。
原来前不久,继后郑氏的父亲——郑大儒当众做了一篇文章,寄给了自己的几位大弟子。大约是:古来贤妇,九烈三贞。……有女在室,莫出闲庭。有客在户,莫露声音。
顾銛一听,心中一凛。这不就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么?难道自己见证了这段历史?顾銛脑子里过了几个词,什么“万恶的旧社会”“解放妇女”“迎来那新中国遍地春光”乱七八糟,杂乱得很。
“往常的赏花宴,男女宾客皆在一处,歌舞相会,诗词相对,本是热闹有趣的。如今,”安韶华指了指屏风,“郑大儒说,若是让夫婿以外的男人见了颜面,听了声音,便视为不节。所以就由皇后娘娘借着这次赏花宴的由头,给大家做个榜样。今后啊,只怕都要隔开了。”
走到屏风附近,领路的宫人也有些为难,小声问安韶华“安大人,尊夫人……”
“顾銛是圣上亲封的四品显武将军。”安韶华说“自然与朝臣们坐在一处。”
小侍人听闻此言,悄悄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汗便跑了。
安韶华回头与顾銛说话,才发现顾銛表情不大好。“流光,怎么了?”
顾銛抿了抿嘴,看着安韶华说“你怎么看?”
“看什么”顺着顾銛的眼色看到屏风,安韶华有心逗他说一句有屏风隔着我看不到。但看到顾銛面色凝重,还是小声快语“郑大儒的学生们如今煽动了学子,他这个文章在读书人中十分盛行,场面空前,堪称洛阳纸贵啊。好多学子就这个事情发策论,上‘百家学宫’去辩论。如今舆论一边倒,郑氏如日中天啊。我们几个跟殿下的意思是一样的。这事儿我们不赞成,但是并不想正面跟郑氏对上。”
顾銛微微沉吟了一下,说“不,我觉得反而就要从这件事情上下刀。”
“好,待今日事毕,你我回家细细拟个章程。郑家不是齐霈元,盘根错节,需得从长计议。”安韶华看着顾銛的眼睛,知道顾銛已经有了主意。
他不放心顾銛直接跟郑氏对上,还是自己从旁帮衬着,也好把握分寸。上辈子郑大儒是在约十年后提出这一套想法的,当时准备地十分充分,早好些年就开始慢慢渗透。先是游历大祐,四处讲学。讲学之后,给学子、名士们聊自己这些年游历所见所闻,各地风土人情的时候,顺便说上一些□□或者烈女的故事。
遇到通奸、不贞令人发指的,郑大儒报官,报宗族,让犯事者再无颜面苟活于世。遇到十分感人的贞洁烈女,还给立了贞节牌坊。渐渐人们都觉得如此方为惩恶扬善,等到他的那篇文章横空出世,上到皇上下到群臣都觉得他言之有理。如今他却有些狗急跳墙的架势,那文章安韶华看了,跟前世的那篇文章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他们不管,是因为皇上并不赞成郑大儒的想法,说他哗众取宠,言之无物。不过既然顾銛有这个想法,他自然要帮着顾銛了。
说着,他捏了捏顾銛的手掌,小声说“今日之事,就按照我们约好的。”
顾銛笑着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瞥到了一个十分贪婪的视线。顾銛的眼光顿时变得十分锋利,却只看到三皇子连同他的两个伴读走过去,并没有什么人在看他。顾銛记在心里,却没有说话。
安韶华已经悄悄去找尹赟了。
顾銛刚坐下,就有个人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撞到了顾銛的腰,撞得他整个人一歪,顾銛头都没回就给了他一肘子。
“疼啊!”金玉一边喊,一边解下身上的一个死沉死沉的荷包朝顾銛脑袋上砸。
顾銛一把接住,掂量了一下,“你这又是什么?”
“扳指。”
“你要这么多扳指做什么?”
“你没看近日里京里流行的几个话本子吗?那个强人假扮的捕快——刘建明给他的夫人买了一个扳指。那个捕快阴错阳差做了绿林好汉的陈永仁也给一个女医官买了扳指。”金玉说着十分得意,把那袋子扳指抢回怀里,搂着顾銛的脖子跟他说近日里的趣事儿。顾銛心想,这个话本子自己应该是没看过,但是听着却觉得十分熟悉。
“尹赟不是要成亲么,我给他送了个礼。他不收,我用的你的名儿,告诉你一声。”
“不是,不是,你说说清楚,”顾銛揉揉太阳穴“他成亲还早着,你现在送礼干什么?”
说到这里,金玉笑得更厉害了“你知道吗?我听说了,他的那个盲婚哑嫁的新娘子啊,闺名叫什么你知道么?噗~”就这样说着,金玉又笑喷了。
“叫朱羽。”有个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
“对呀对呀,叫朱羽,你也知道啦!”金玉说着,一回头,却看到朱羽面无表情抄着手半弯着腰立在顾銛身后,顾銛一脸无奈地看着金玉。金玉尤不自知“诶,你,你家主子呢?”
“我家主子奉命跟着四皇子去接待何络罗国六王子,此刻都在台上。一会儿有几个闺秀要展示才艺,皇后娘娘让二皇子殿下、顾锋顾大公子、沈翎沈公子、还有忠勇侯世子安韶光、抚安侯世子金玉都去水榭旁边的回廊上候着。”朱羽弯着腰回话,说完又加了一句“我家主子说,礼收到了,抚安侯世子有心了。不日必将登门拜访以表谢意。”
顺着朱羽指的方向一看,原来他们这些个群臣、少俊、夫人、小姐、虽然全都在这里挤着,皇后娘娘他们却在湖对岸。湖中却有一个湖心亭。湖心亭有以南一条栈道连着皇后娘娘所在的高台,台上还坐着四皇子殿下、七皇子殿下、何络罗国六王子等人。湖心亭西侧有一个廊桥,连着众人此刻所在之处。
默念了一遍皇后娘娘让去廊桥上看才艺的人选,顾銛跟金玉互看一眼,继后简直司马昭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