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舟走到门外,看了看地上的包裹,自嘲的笑起来,“这是我在沈府的物件,我兄长……”沈瑜舟停顿了一下,改了口,”沈公子今日派人整理好送来的。”
“我爹已经同意过继了。”
第54章 离开
叶动澜没想到这件事会来的这么突然,沈子陵对沈瑜舟竟然真的没有半点兄弟情义,竟在大考首日这么重要的场合跟沈瑜舟说了这件事,影响了他的心情心绪,必然导致他考试失利,若是考试失利了分到不好的班里去,沈瑜舟人生的另一半也几乎是毁了。
“沈公子,这件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是亲生儿子,哪会有父亲轻易弃之不顾,你先将大考安心考完才是。”
沈瑜舟看了叶动澜一眼,那一眼,叶动澜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只看得出里面满满的蓄着眼泪,自嘲,悲戚等情绪揉杂一团。
“安心考完有什么用?光鲜亮丽的离开书院?”
叶动澜有些错愕,沈瑜舟却继续说道,“你以为我被过继给了一个穷光蛋酒鬼之后,还能继续在书院读书?”
“即使过继了,从身份上说你也是沈府的二公子啊。”
沈瑜舟摇摇头,“大盛在意的从不是血统,皇子流落民间也是庶民,何况我呢?”
“离开了沈家,我就什么都不是,哪怕我身上流着沈家的血,面上也只是一个市井之徒,一个酒鬼的继子,不配待在书院的。”
“可你已经在书院读书了,他们还能将你赶出去不成?”
“怎么不能?即使裴司学不这样做,其他几位学官都是一顶一的老顽固,你进书院时他们就百般不愿,别说是我了。”沈瑜舟看的明明白白,“即使书院的人不赶,兄……沈公子也会想办法把我赶出去的,他不会容忍我再挂着沈家的名头出现在任何地方。”
“从此之后,我就是一个卑贱的市井之徒,一个酒鬼的继子。”
叶动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扶住沈瑜舟激烈颤抖的身子,他佝偻着腰,像是即将被压弯的稻草,只需轻轻一点力,就会崩断。
“不如,跑吧。”叶动澜忽然有了主意。
沈瑜舟笑容苍白,“跑去哪儿,我自幼没有离过京城,天下之大我却不知何处可供我落脚。”
“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很安全,朝廷江湖都不干涉,独立在外,你去哪儿,会有人照顾好你,你也可以继续念书,几年后来参加科举,证明给他们看。”
“真的吗?”沈瑜舟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他无力的滑落在地,眼角垂下一滴泪来,一字一顿,“真的,有那样一个地方吗?”
“有!”叶动澜快步走到他的书桌前,书桌上还摊着沈瑜舟方才回来时胡乱写画的丧气诗句,叶动澜瞥了一眼,
“生如浮萍散,命比苦草贱”
丧气至极,连落笔都凌乱虚浮,完全不见沈瑜舟他日书法之精妙,叶动澜皱着眉随手甩到一边,抽了一张新的宣纸,就着墨砚上半干的墨落笔,只写了几句话。
待到最后一个字搁笔,本就半干的墨早已全部风干,他将纸张折叠起来,走到沈瑜舟面前,扯下沈瑜舟腰间的香囊将纸条塞进去,一并放进沈瑜舟手里。
“南下,到扬苏去,向路人问暖香阁,他们无人不知的,到时,你就将锦囊拿给老板娘看,她会收留你的。”
沈瑜舟望向叶动澜,眼神里疑惑不解,叶动澜皱着眉让他握住香囊,“走吧,去那儿就无人再能左右你了,现在就走。”
尽管沈瑜舟没说,可是叶动澜也知道,如果被沈子陵知道了这件事,那沈瑜舟大概是走不了了,如果想毁掉一个人,怎会任由他逃向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何况是一个聪明,饱读诗书,有无限可能的人。
沈瑜舟舔舔干涩的嘴唇,望着手心的香囊,半晌才用力握紧,“走,现在就走。”
第55章 逼问
下午的算数考试前,沈瑜舟没有出现,清发知道沈瑜舟素来性子冷淡,与众人交往都不多,也没有多问,只是特地告诉了裴谦,裴谦只让她先负责好考试,也没有多言。
郁一嗤笑一声,“怕不是不敢考了吧,沈家本就不待见他,他要是考不上甲班,沈家还能认他吗。”
傅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或许人家是不屑于考呢?”
一向看不惯沈瑜舟故作清高的人笑做一团,叶动澜抿唇握紧了拳头,不知道裴司学会如何处理,如果立刻报给沈家,沈子陵会不会派人将他追回……
到了时间,清发敲了敲戒尺维持秩序,与另一个夫子一道将试题发下去,场中顿时响彻拨算盘的声响,有些人沉着冷静,有些人则手忙脚乱。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叶动澜拨算盘自然不在话下,还不是其他学生那些只会拨算盘的花架子,有些自己的小技巧,他算的很快,算完一个便提笔将答案写上去,一张试卷用不了多久便做完了,其他学生也陆陆续续的做完,或是放弃,一场考试又在铜钟声的余韵里结束。
叶动澜用过晚膳回到院舍,院舍一如既往的安静,可是叶动澜也知道,并不如从前了,这院子里只剩他自己了。
走到自己屋前,叶动澜正欲推门而入,忽然感觉身后有人,那人离他很近,比他高出一些,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叶动澜来不及转身,便被那人按住肩膀,转个身抵在门上。
硬质的桐木门硌的叶动澜的肩膀生疼,他抬眼,对上的恍然是沈子陵的脸。
沈子陵一脸愠怒,看起来极不耐烦,“沈瑜舟呢?”
叶动澜皱眉,“我也不知道。”
沈子陵从未如此被人摆了一道,正在气头上,也不管什么气度,只恶狠狠的咬着牙,“你是沈瑜舟入院三年来头一个同院的,他怎会不告诉你。我那贱弟弟十几年未曾离过京城,无胆无谋,我还念着怕不是有人教他逃跑。”
“为什么非要告诉我?”叶动澜挣脱沈子陵钳制在他肩膀上的手臂,“沈公子为人清冷,从不与他人深交,我住进这个院舍也只因为当时这院中还能再住一人,不知道动澜是如何让公子误会我与沈公子交好。”
沈子陵似乎冷静下来,想起上次他来时,沈瑜舟和叶动澜两人确实各自紧闭着房门,没有什么接触,放缓了语调,“午间,你可曾见过沈瑜舟。”
叶动澜摇摇头,“未曾,我自膳房回来,只见他房间房门打开,屋外堆着几个包裹,却未曾见到人。”
“他房门大开,你也不曾进去看看?不怕是糟了窃贼?”
“私入他人居室属实无礼,加上房中并无声响,我便没有进去看,”叶动澜答的很从容,有理有据,“何况上午参考时,他还面无波澜并无异状,动澜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在下午不见了踪影。”
沈子陵的目光在叶动澜身上扫过,似乎是在质疑他的话的真实性,见叶动澜面色如常,平静至极,沈子陵拂了拂衣袖,“希望你没有骗我。”
语罢,他转身而去,还吩咐着身边的人在城门派几个人手,不要让沈瑜舟离开。
第56章 留用
看着沈子陵气势汹汹离开的背影,叶动澜叹了口气,目光望向遥遥天边,希望沈瑜舟已经走远了吧。
叶动澜转身回到自己房内,准备开始温书,明日上午的议政是他的弱项,尽管有沈瑜舟指点了几日,也还是吃力,他需要多下些功夫。
走到书桌前,叶动澜才看到书桌上摆了个包裹,打开来,最先看到的便是一个本子,蓝色的封皮上有两个娟秀的大字:议政,右下角规规矩矩的署着名:沈瑜舟。
叶动澜有些惊讶的翻开,扉页里夹着一张字条,沈瑜舟的字一向出众,虽然看的出落笔很急,但也有种凌乱的美感,
_娇caramel堂_
“叶公子见信,
瑜舟幸蒙叶公子关心,公子见信之时瑜舟已踏上南下之路,瑜舟在世十余年,未离京都,不知天地之广阔,今而离乡,不知前途之渺茫,但如叶公子曾说,有人虽生如蝼蚁,仍有溃堤之志,瑜舟这些年,诘问命运不公,却从未想过反抗命运,如今命运如洪流向我涌来,不反便是死,那便斗胆一试。
南下之后我仍会用心念书,如公子所言几年后重返京都摘得功名,向众人证明,也希望叶公子如愿以偿,学考顺利。
瑜舟既离开书院,这笔记用不着了,公子一向头疼议政,瑜舟便斗胆留下,望对公子有些用处。议政并不需要多了解局势,公子了解民情,敢作敢为,已是最大的优势,敬请宽心。
还有些东西,路上带着太沉,烦请公子帮我处理了,瑜舟就此别去。
瑜舟,急留。”
叶动澜念完信,久久愣神,半晌才长出一口气,沈瑜舟能想开,自然是最好,人生如浮萍,人命如草芥,可是谁人不是如此风吹雨打飘摇度日呢。命运不公就像这京城中达官贵人与贫民之间的不公,看似难以撼动,其实蚍蜉撼树也未尝不可。
叶动澜将信收好,翻看起沈瑜舟留下的议政笔记来,沈瑜舟听学认真,条理清晰,黑墨写下一行行字迹,朱墨在上批注,简单明了,重点分明,叶动澜看着,便陷了进去,直看到天边放暗,书上的字迹看不清楚才恍然回神,他挑亮烛火,才想起来看包裹中剩余的东西,那东西用牛皮纸包着,沉甸甸的,打开来赫然是几块上好的徽墨中的漆烟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