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长生伸出手,再次重复了一遍,“跟我走吧。”
落川君似是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夏瑛,任由他将长生带走,站在原地没有言语。
呼啸的风声掠过耳边,北方的风干燥而锋利,刮在夏瑛的脸上,他却像是不知疲倦,一路向前奔袭,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长生从他的身后环住他腰身抢过缰绳,“吁”得一声猛地勒住马首,破空的嘶鸣声响,骏马抬高前蹄,一仰一倒之下,堪堪停了下来。
夏瑛低下头,握着缰绳的手被长生用手包裹住,他微微向后偏头,却看不清长生的脸。
“你不好奇么?”长生问:“譬如他是谁,他为什么伤我。”
“你伤的重么?”夏瑛的目光漫无边际地落向前方,“还能下马么,我带你去寻最好的郎中。”
“他是真佛落川。”长生道。
他本是妖,白玉京从不庇护妖族,故而妖族也从未有过拜祭供奉神仙的习俗,可人族却少有不拜神的,尤其是真佛,在人间的信徒仅次于天帝,又有标志性的剃度,就算不认得其他的神,必然也是认得落川的。
果不其然,夏瑛闭上眼,极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长生忽然翻身下马,夏瑛猛然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你的马跑得再快也逃不出去……甚至还会搭上你自己,这是我的私事,少将军请回吧。”
夏瑛无声半晌,几次想要开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直到真佛的声音再度出现,“阿弥陀佛。”
那声音似远似近,教人分毫抓不着声音的来源。只能听出一点微弱的不悦,可仔细一听,却连那点儿微弱的情绪都听不出了,只剩一滩无波古井。
“既非无知,却僭越至此,不敬神佛,你可知罪过。”
当神灵有意释放威压时,声音空灵渺远,如同来自梦境,却又四面八方将人环绕,生生把人溺死在其中,分毫抬不起头来。
战马嘶鸣,长生还能堪堪抵抗威压,夏瑛却直接从马上坠落,双腿瞬间脱力,唯有以红缨枪撑着地,方能稳住身形,他单膝跪在地上,握抢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嘴唇微微颤抖。
长生忙疾走几步向前,扶住夏瑛。
“人间为妖鬼祸害千年,痛苦不堪,若非吾等天神庇佑,九州早已生灵涂炭,你眼前便有恶鬼妖邪,却为虎作伥,实属荒谬。”
一滴冷汗凝集在夏瑛的鬓角,在他蓦地偏头看向长生时,扑簌滚落。
长生几乎在同一时间捕捉到了他的目光,眼里满是惊诧和意外,“我没有……”他对夏瑛说了一遍,又转而看向落川君,重复一遍道:“我没有。”
然而落川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微微垂眼,看向了跪在身前的夏瑛,“你不是北周族人感恩戴德的将军么?”
落川君从袖中端出一碗乌黑腐朽的水,递到夏瑛眼前,“他就是你追查多年的食人怪,”他的声音犹如耳语,攥紧夏瑛耳中,蛊惑道:“收了他,替天行道。为你的黎民百姓报仇。”
长生难以置信地望向真佛,猛然开口道:“你即是真佛,怎可信口雌黄,我虽是妖,可从未为非作歹——”
他的言语未尽,是因为他看见夏瑛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望向他,半晌终于带着几分迷蒙开口,“是你吗?”
如遭雷殛,长生僵立在原地。
“铿锵”一声,□□坠地,夏瑛挣脱开了长生的搀扶,双手缓缓举过头顶,接过那碗冒着泡的粘稠液体。
长生瞳孔骤缩,顷刻间站起,望向夏瑛的目光满是震惊,“夏将军!是他在胡说!”
夏瑛却仿佛听不到他的话一般,缓慢地晃荡着手中的碗,面对向他。
他每向长生走一步,长生便摇着头往后退一步。
落川君立在一旁,脸上看不出神色,唯有一双眼睛,平静而浩瀚,仿佛是能够宽恕世人,包容所有善恶的一滩深渊。
“吾乃真佛,怎会欺瞒汝一小民。”
在他的声音里,夏瑛端着那碗水,一步一步走向他,直至对视上长生的眼睛。
长生被落川君以法术钉在原地,终于不再能后退,看向夏瑛的目光复杂而忧伤。
“你不相信我吗?夏瑛。”
或许是那双眼睛,亦或许是那声“夏瑛”。
夏瑛脑海中嘈杂而喧嚣的声音忽然顿住,心脏剧烈的抽痛,那些如影随形梦魇一般的黑色念头被猛地推出,他的眼眸瞬间凝住,清脆得一声响,透明的碗被他砸落在地,化成四散的冰花。
汩汩的黑水落在地上,所有鲜花嫩草顷刻间枯死成灰,巨大的威压之下,夏瑛偏过头死死瞪住落川,双目淌出了血。
落川君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凡人居然能够挣脱他的幻术。
他看着眼前口鼻亦逐渐冒出鲜血,却依然坚持直视他的人,不动声色地收了几分威压。
夏瑛咽了口血沫道:“我娘说,神明庇佑人间,不会说谎。”
听到他的话,落川君看了一眼长生,眼里带着一点儿几不可查的笑意,就像是在说:你输了,挣脱幻术后,他依然相信我。
可之后,夏瑛却以一种无限深情而难言的眼神看了长生一眼,对落川道:“而他是我心中唯一的神明。”
*
十里香之外,从未这样着急赶路的林焉收了脚下的剑,轻轻喘了一口气。
刚巧从门口出来的施天青看见他,有些惊讶道:“不是约好我去找你,你怎么来了?”他闲闲地跑了跑手里厚重的册子,“阿焉这般想我?”
“落川君来过么?”林焉问。
施天青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一见我便关心别的男人?”
林焉见他还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便知落川君还没有来过,他松了一口气,精神松懈下来,便见施天青一直有意无意在他面前晃着那册子,“这是什么?”
施天青把那册子塞到他手里,顺势牵起他的手腕,往十里香内走。
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店家此时一个客人也没有,一众店小二被他的缚魂咒钉在原地,每个房间都被翻得一片狼藉,施天青漫不经心道:“我来的时候,那掌柜正在收东西打算跑,于是我就和他打了一架,把这儿翻了个底儿朝天,总算还是翻出了些东西,不虚此行。”
林焉打开那册子看了几眼,便将它收入了灵戒之中,施天青将他动作收入眼底,笑道:“这次算不算是立了大功?”
那是记载着药人生意的账簿。
大致能看出,炼造买卖药人所得灵石,十里香拿一成,明王一成,幻音岭一成,落川君独得七成,扉页上是所有参与者用灵朱砂印下的掌纹,实属铁证。
“太嚣张了……”
即使是亲眼看见账本,林焉依然有些难以相信。
落川君是几位师叔里话最少的一个,平素只爱读些书,看些佛经,平日里从不沾荤腥,就连落在他手上的蚂蚁,都不忍伤害。
白玉京上的小孩儿们都不爱和这位元君玩儿,他的生活太过无趣寡淡,除了佛像便是佛经。
“这么私密的账本,你是怎么找到的?”
“阿焉没瞧见,我可是把这儿搜罗了个遍,”他煞有其事地揉了揉肩颈,“可累坏我了。还有那掌柜,可难对付了。”
被绑在后头的掌柜眼睛瞪得溜圆,似是被眼前人不要脸的程度给惊呆了,无奈嘴被封住,骂不出一句“无赖”。
见林焉眼底神色不明,施天青佯装受伤神情,“难道阿焉觉着这账本是我做出来骗你的?”
林焉很想这样猜测,可灵朱砂掌纹却是怎么都无法抵赖的罪证。
施天青还在漫无边际地闲扯,“你的好师叔碣石不也是这般道貌岸然么?人以类聚……”
“施天青。”林焉的声音变得极冷。
“好吧,”施天青摊了摊手,“这账本的确是真的,只是并非在此处所得,满室狼藉也不过是我伪造出来哄你的罢了,你若不信……”他点了点那倒霉催的掌柜,“去问他。”
那掌柜哼哼了几声,林焉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直接看向施天青,“容姬?”
“是,”施天青眼里有几分意外,见林焉已经猜到此处,索性也不再隐瞒,“你走后,我去见了容姬。”
“如今供职白玉京的仙官早就没了蛇族出身的妖,落川以为幻音岭绝对隐蔽,谁也进不去,可他料错了一点。”
林焉抬眼。
“容姬觉得让他倒霉也不错。”
“蛇族负责制造药人,而十里香负责私下交易,因而这账簿便锁在掌柜灵戒之内,除了他本人,落川君与容姬各有一把钥匙,能够开启他的灵戒,拿出账簿,”他摩挲着林焉的灵戒,将那枚几不可见的透明钥匙塞入他手心。“
“容姬说,若你已查出了落川君,便把账本给你,你见我时便问落川,想来在明王那儿,你已经得到线索了。”
林焉的目光落在指间,没有开口。
白玉京想收归蛇族已经想了太多年,只是无奈两道屏障无人可破,所以容姬肆无忌惮,甚至一点也不担心身上多一条罪名,只要她不出来,白玉京便永远无法将她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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