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家里人喜欢,便走动多了些。”
公冶启不多话,随意抬筷,夹了中间一块软白的奶糕,单独将这糕点夹起时,那些窜味的各类气味才总算分明,一下子闻到扑鼻而来的浓郁奶味。
他一口吃下,软糯浓香的味道在嘴里溢开,虽甜不腻。
是好吃。
唇齿间满是浓香,就连呼吸也透着奶味。十足留香。
越好吃,公冶启的眉头反倒越蹙起,神情莫测。半晌他吃了两块,倏忽停下筷,抬眉,漆黑的眸子格外幽深,只盯着莫惊春。
“夫子,这味道,是不是有些熟悉?”
这话古怪而又意味莫名,却炸得莫惊春头皮发麻,险些跌落座下!
熟悉……
莫惊春蓦地抓住袖口,紧绷得险些撕裂布料,面上却镇定说道:“臣常来这家,或许身上偶尔染了其味?”
显然两人都想到同一桩事。
上次太子在劝学殿闻到的味道,确实是这般相似奶香!
若只是为此,莫惊春还能面色不改,可正在他心口狂跳之时,胸前紧裹的地方像是要与他作对,蓦有热流,诡异地浸了少许布条,让整室的奶味又浓上几分。
端坐在这香味四溢的里间,总有种这味道要渗进骨髓一般。
外间的刘昊吸了吸鼻子,奇怪地说道:“这奶香糕的味道竟是这么浓。”
第五章
“是啊,这奶香糕的味道,竟是这么浓。”
当太子几乎与刘昊说出同样话语时,莫惊春近乎凝固。若是那精怪此刻出现在他眼前,他必定手刃此贼!
莫惊春:“……殿下若是喜欢,可讨了这厨子做法。”
公冶启的话本不是此意,但他也不在意莫惊春将话头故意扯开,而是幽幽地打量着他这位年轻夫子。
二十八岁的太傅,不管永宁帝是出于何意指派了他,确实是最年轻的一个。
莫惊春沉默寡言,在东宫劝学殿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像是知道自己不讨太子喜欢,也从不上前冒头。
可在刘昊的嘴里,曾经的莫惊春,不是这般。
少年纵情,鲜衣怒马。
和现在的莫惊春全然不同。
不过,最近莫惊春……
公冶启呼吸间还残留着淡淡的奶香。
就像是从呆愣的泥塑变得鲜活了起来……这其中的变故,究竟出在哪里?公冶启打量着对面有些紧张的莫惊春,视线扎人得很。
“夫子与刘昊有交情?”
东宫蓦然提起旁事,莫惊春那口气先是放回去,再一下子提起来。
说起来,他和刘昊是私交,殿下隐约知晓,却从未过问。
莫惊春:“刘公公对殿下忠心无二。”
公冶启不满地屈指敲了敲桌面,一筷子戳穿了奶白糕点,这一次他没有一口吞下,而是慢条斯理地咬开一角,磨牙的姿态让莫惊春背脊都发麻,仿佛牙齿每一次凶猛咀嚼都咬在他的筋骨上,刺刺发疼。
“我问的是这个吗?”
莫惊春:“……臣侥幸救过刘公公,入了劝学殿后才偶尔有说话。”
毕竟一个在翰林院,一个在东宫,若非有他成为太傅这意外的变故,两人哪里能再见面?
公冶启:“夫子在翰林院多年,没想过寻个别的出路吗?”莫惊春蓦然看向太子,这话初听起来像是在扎人心,却凭生一分惴惴不安。
殿下这话仿佛另有深意。
“人生际遇,各有不同,时也命也,”他道,“臣,不敢。”
公冶启挑眉,“夫子不敢?可依孤来看,夫子没什么不敢的。”
莫惊春不知思量了什么,摇了摇头,“无畏无惧的人,是殿下才是。”
公冶启一下子想起今日的事情,脸色沉了沉,“真正无畏无惧的可大有人在,给她们个胆子,都能撑破天!”
莫惊春见话题逐渐引开,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太子所说,怕是今日东宫发生的事情。后宫争宠,也是为了自身生存,惠娘曾与他说过一些,他不是不懂。只是涉及阴私害人,就是逾越。
不过这些都是皇家事,莫惊春不便插话。
奶香糕一盘也不多,就四块,全都被太子吃了。
只是后面几块吃的时候,殿下就跟在啃仇人的血肉一样,让抱着茶盏的莫惊春肚子一抽一抽,半点声音都不敢出。
他现在压根不敢动。
浸湿的地方冰凉冰凉,得亏他晨起出门时候多缠了几圈吗?
莫惊春每次面对太子压力都不小,得寻个法子近期避免在东宫出现。
不过,还有任务三要先完成。陛下和太子的矛盾……
这糕点铺子本就临街,就算是三楼的包间,也能听到外面的叫卖吵闹声。街边有小童,正倚靠着门柱哀哀哭泣,旁边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不知所措,那伸出又收回来的手很是瑟缩,像是拿那小孩没办法。
莫惊春看得入神,公冶启循着视线望去,正看到书生小心翼翼弯腰抱起小娃,“爹爹错了,爹爹回头就再给华儿再买一个可好?”
小孩跟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趴在父亲的肩膀,抽噎着说:“要、要两个!”
“好好好,要两个。”
一边哄着,书生抱着小童沿街走,最后在街尾的小摊买了两个木偶,小孩才破涕为笑,咿咿呀呀地缠着书生说话。
莫惊春心里一动,轻声道:“父子哪有隔夜仇啊。”
公冶启:“夫子与莫将军的关系很好?”
莫惊春闻言苦笑,“臣的父亲为人沉默少言,可不同那书生会说话。不过幼时他倒是会背着我等在屋檐上走,眺望四下,便算是在哄人了。”
公冶启:“……莫大将军安抚人的法子,倒是别具一格。”
莫惊春低低笑道:“母亲还在时,父亲每每如此,回头就会被母亲责骂一顿,守着墙角去了。”
他话罢,惊觉言多,待抬头,太子却望着他不说话。
莫惊春只觉得太子古怪,“……可是臣说错了什么?”
公冶启意有所指,“原来夫子会笑。”
莫惊春尴尬,“殿下,臣也是人。”
公冶启理直气壮地屈指敲了敲桌面,“夫子这话却是错了,平日里可从未看过夫子对孤笑过,难不成夫子对孤有什么不满?”
莫惊春:“……殿下,臣又不是卖笑的。”他精疲力尽地说道。
这简直是胡搅蛮缠的说法。
公冶启扬眉说道:“这不是能说笑吗?”他偏是不喜莫惊春克制古板的样子。
莫惊春觉得他还是闭嘴算了。
太子的话亦真亦假,轻易便是一个坑。
可太子像是起了兴,“大将军与夫人的关系却是不错,难道不会生矛盾吗?”
莫惊春:“……”太子何时对这些家长里短起了兴趣?
不过太子既问了,莫惊春也只能硬着头皮说。
莫惊春的父亲叫莫飞河,娶了莫夫人时,才十五岁。从结缔姻缘再到莫夫人病逝,二十几年间他们从未吵过嘴。莫夫人性情温柔似水,莫飞河与她在一处时从来不发脾气,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寻常人家的后宅或许会有麻烦,可这对莫家来说,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有父母在前,莫广生和莫惊春两人都是不打算纳妾。莫广生在徐素梅过门前,就在岳父泰山前发誓绝不纳妾,倒是把老岳父吓了一跳。
太子:“莫家的家风正,倒是值得朝臣学习。”
莫惊春摇头,“只是推己及人罢了。”
太子挑眉,“夫子何意?”
莫惊春斟酌着说道:“嫁娶是两家的事情,可日子是两人过的。不论男女尊卑,一体的事情,就容不下第三人的存在。若是男子纳妾,那就勿怪妻子与其离心。”
太子的动作一顿,幽幽望向莫惊春。
“夫子,是想来教导孤吗?”
莫惊春:“臣不敢,只是观殿下心中郁郁,怕结郁在心。”他可谓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那一席话说出来。
今日之事给莫惊春敲响了警钟,幸亏今日尴尬的局面是出现在这糕点铺子,若是下一回继续再大庭广众之下溜出来,那岂不是会吸引众人的注意!
时间越久,奶香越浓。
从惩罚出现到今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味道却越来越放肆。大量的香料和熏香薰衣也只能勉强遮盖住气味,若是再来一回,莫惊春是真的避无可避。
所以要尽早解决太子这任务,而后避而不见,暂时安分做人,忍过余下的时间。为此,莫惊春就算是行事稍显突兀也不管了。
太子嗤笑了声,慢条斯理吃了口茶,语气幽冷地说道:“夫子看来猜出了父皇的心思啊。”
莫惊春:“……这半月,宫中画师所作极多。”
朝中大臣适龄女儿的画像要一一更新画出,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太子:“既如此,夫子不如与孤说个主意,如何去回绝父皇的念头?”
莫惊春苦笑,“殿下,这不妥。”
太子挑眉:“有何不妥?”
莫惊春:“……”从上到下都大大的不妥。
只是眼下泡在这软香的甜点味里,他的警惕和紧张好像被这些味道遮盖了少许,犹豫了片刻后低声说道:“太子妃刚刚有孕,又险些小产。若是以此为由,能暂时搁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