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启踱步在莫惊春的身旁坐下,脸上难得有些忐忑,又有些好笑,他捂着脸,无奈地将之前和太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尽管是因缘巧合,但莫惊春也觉得,太后会误解再正常不过。
莫惊春无奈地说道:“陛下,换做是谁,在听了您长达两年都没有动作的话,都会误以为您是想要寻求帮忙,或者是……”他的话还没说完,正始帝就一抬手,将莫惊春给搂了过来,两人的椅子间本来是有所间隔,结果被这生生一拖,莫惊春险些栽倒在地上。即便他打算稳住自己,但帝王是故意如此,莫惊春在意识到正始帝的意图后,好笑又无奈地泄去力气。
莫惊春稳稳地靠在正始帝的臂膀上,嘲弄地说道:“陛下,您若是想要臣做出小鸟依人的姿态,却也不是不行。只是提前知会一声,可莫要如此专断。”
正始帝淡定地说道:“君王,岂非这世上最是专断的人?”
莫惊春隐晦地摇了摇头,被正始帝捕捉到这小小的动作,硬是要在他的脸上留下个咬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除。莫惊春和正始帝过了几招,这才得以坐了回去,顶着脸上的牙印,平静地说道:“陛下,臣是不会参加公开的婚事。”
正始帝委屈地说道:“可是夫子已经答应过寡人了。”
莫惊春的额头似乎要爆出青筋,隐忍地说道:“臣确实是在两年前曾经答应过您,可那是两年前!而且,如果照着太后的意思,难道陛下想要让诸王都参与进来吗?”
徐素梅与他所说的,自然是太后的初步打算。
尽管太后也没想大办特办,可是小半个在京城的皇室总归是有的。
而莫惊春绝对不会出席这样的婚事。
正始帝沉默,稍微一想,也不由得流露出杀意。
莫惊春按住。
杀意就不必了。
莫惊春抹了把脸,叹息着说道:“陛下,既然您其实……还是有着这个心思的,为何花费了两年之久,臣还以为,您已经放下这个打算了。”
正始帝先是说了一句“绝无可能”,然后才慢吞吞地说道:“寡人总归是对您不住,至少在这婚事上,总想着再完美些,再得体些,让您高兴才好。”
而这世上,哪有真的绝对完美的事情呢?
即便正始帝是皇帝,可他也无法苛求到十全十美。
刚决定好的事情,下一刻又觉得不够美好,前一日觉得已经是尽善尽美,可是过了两日,帝王又觉得不满意。
正始帝想一出是一出,底下的人这两年其实已经折腾得半死。
【婚前恐慌症】
精怪冷不丁地说道。
莫惊春的眼神茫然了一瞬,这是什么?
【有些人在结婚之前,就会有类似的症状,具体表现为突然悔婚,心律不齐,恐慌焦虑,更严重的会得抑郁症,公冶启的表象极其符合】
莫惊春:“……”
这是什么跟什么呀?
但说到正始帝的恐慌……
不管是从求亲,还是到这婚事的准备,完全看不出来公冶启的余裕。
仿佛对正始帝来说,这世间一切的事情都尽在把握中,可唯独莫惊春的事情,仍然会牵引他的心神动摇,甚至如同每一个普通人,寻常人一般会有担忧,困惑。只是身为公冶启,他的应激,他的反应,会比其他人表现得更为离谱些。
就连莫惊春也没想到,正始帝居然是因为这般的缘故,所以才等待了足足两年的时间。
亏他还以为……
莫惊春笑了笑,“陛下,您觉得,臣会在乎这些表面的功夫吗?”
正始帝:“夫子确实不在乎,可这世上的人,看的,不就是这些表面的功夫吗?”他的语气淡淡,却是实在。
莫惊春扑哧一声,笑得更是开怀,他叹息着说道,“陛下啊陛下,您是想要一个为了旁人的眼光而去装扮的婚事,还是想要一个,只有我们两人,只有彼此才知道的婚事?难道这所谓婚事,是为了别人而举办的吗?臣要的,只是您罢了。”
正始帝微顿,看着主动依偎过来的莫惊春。
夫子的手指摩挲着帝王脖颈上的项圈,似笑非笑地说道:“您,不也是属于臣的吗?”公冶启脸上的漠然被一点点敲碎,剥落出底下的狂热和偏执,他将莫惊春拦腰抱了起来,一并滚上床榻。
他压在莫惊春的身上,露出兽性的一面。
“这可是您说的。”
公冶启狠狠地咬住身下人的肩头,在重重叠叠的痕迹上,再烙下印痕。
一道,又是一道。
…
姬府上,正是一副张灯结彩的模样。
大红的灯笼挂满了屋檐,就连大门口的石像都被扫得泛光,两盏大大的红灯笼高挂着,随着秋风摇动,喜庆得很。
整座姬府,或者说东府,像是洗净了铅华,别有不同。
从几个月前,东府就一点点在装点修饰,直到如今脱胎换骨。
就连一株花骨朵儿,连一片嫩叶,都是不落半点灰尘。
穿行其中的宫人寂静无声,训练有素地预备着最后的事情,刘昊德百等人忙得脚不沾地,在来往间还念念有词,像是生怕自己落下哪个章程。
莫惊春坐在屋中,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他只身着单薄的里衣,那件厚重繁华的玄红喜袍,还挂在架子上。光是上面的暗纹,就需要十来个绣娘接连几个月的赶工,莫惊春在看到这套完整的服饰被送过来的时候,就忍不住在心里摇头。
刘昊所言非虚。
陛下为此所准备的时日,又何止是两年?
怕是从前在心中,就已经筹谋许久。
思及此处,莫惊春心中的忐忑散去了些,只余下些许好笑。
梆梆梆——
外头的声音轻微响了起来,而后是德百的声音,“莫尚书,时辰快到了,就让奴婢们伺候您穿衣吧。”
莫惊春此前已经沐浴过,只是这身喜袍并非一人所能穿上的。
在得了莫惊春的应肯后,外头的宫人才涌了进来,包括德百在内的三个內侍小心翼翼地扶起喜袍,将其披在莫惊春的肩头,然后服侍着他穿上。
这套衣裳,可谓是价值连城。
容不得他们轻忽。
莫惊春在这份沉甸甸的分量压上来时,忍不住笑了笑,“陛下就没想过,这重得有些过分吗?”
德百一边小心地将莫惊春的墨发给捋出来,一边笑着说道:“其实陛下从前还做过一版,其上坠着九十九颗夜明珠,送来的时候,陛下掂量了那份重量,又嫌弃得让人给拆了,送去给太后养颜。”
莫惊春闻言哭笑不得。
九十九颗夜明珠,也亏得陛下想得出来,那岂不是走路都熠熠生辉。
字面意义上的,生辉。
那模样可真是不忍直视。
莫惊春长出了一口气,看到有女官取着小刷子上前来,吓了一跳,“这是……”
那女官轻笑着说道:“莫尚书,只是轻微上妆,毕竟婚礼是在晚间举行,怕是看不清楚。”莫惊春还从未接触过这些胭脂水粉,有些僵直地坐正了。
不过如同女官所说,其实忙活的时间不算长,最后只是取来块小红纸让他抿了抿,就算是结束了。直到此时,莫惊春已经有些累了,毕竟从早晨到现在,已经折腾了大半日的时间,碍于王朝的婚事一贯是在晚上举行,所以这时辰还未到。
窗外日暮,昏暗血红的夕阳打下浅浅的影子。
莫惊春看到德百送来的冠冕时,忍不住微微蹙眉。
关于婚礼的所有事情,莫惊春一应没有插手,全部都是交给陛下来处置。正始帝乐得如此……可是莫惊春没想到,德百送来的冠冕,却是与正始帝的一般无二。
“德百,可是送错了?”
莫惊春明知道这几乎不可能,还是下意识这么问。
德百欠身:“莫尚书,这是新造的。”
莫惊春沉默,那些垂落下来的珠串相互碰撞,却也丝毫掩盖不了,这是帝王在皇室大典上,方才会穿戴的冠冕。而此时,莫惊春再回想起身上穿戴的喜袍,和冕服的差别,却也没有多少。
德百的双手还捧着冠冕。
人也还弯着腰,没有起身,像是在沉默地等待着莫惊春的接受。
过了良久,那冠冕上,才又伸出来一只扶住的手。
残阳西下,逐渐变得暗沉。
…
公冶启站在走廊的尽头,通身玄红交织的喜袍,与莫惊春的一般无二。帝王之威,天子之气,落在他的肩上,却丝毫平复不了帝王心中的狂热。
那就像是一堆永不熄灭的篝火,永远炽热地燃烧。
刘昊深吸了一口气,欠身说道:“陛下,时辰到了。”
公冶启低头看他。
“是不是没想到,寡人还能有今日?”
他迈开步。
刘昊亦步亦趋地跟在公冶启的身后,轻笑着说道:“您说得是,奴婢从前还以为,陛下怕是寻不到一个知心人了。”
“总是临到头了,才敢说真话,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胆小,还是胆大。”
刘昊嘿嘿笑,“奴婢确实是有些怕死,但该说的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