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入了牢狱的皇室态度才会这么嚣张,不管如何恐吓,他们都知道自身的安全是绝无可能受害。
莫惊春淡淡说道:“说不定努努力,就能够改变什么呢。”
譬如这律法,从一开始,不也是人定的?
薛青看他一眼,“这话倒是没错。”
他送走莫惊春后,香囊那边就有了动静。
自从出事后,那驾马车就已经停留在大理寺内留为证据。在时隔数月后,马车上已经落满灰尘,但是如此指向强烈的东西要找出来可不难,薛青顺利地得到了那个香囊,然后立刻就请大理寺内的仵作过来。
李仵作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无奈:“我是看尸体的,不是看病的,你就算是问我药材也未必管用啊!”
李仵作就是从前奔赴扶风窦氏,前往查看尸体的老仵作。
论验尸的经验,他可比薛青多多了。
薛青:“一道百通,只是想劳烦您看看这香囊内的药材是什么?”
他将手里的香囊递了过去。
不管是拿出香囊还是将香囊递过去,接触到的人都是用手帕转交的。李仵作却是理也不理,徒手就将东西拿了出来,然后放在眼前摆弄把玩。
他顺手从腰间拿出来小刀,一下子捅开香囊的外表,露出里面的内在。
无数在薛青眼底看起来就只是草根的东西掉落下来。
如果有区别,那就是看起来不太相同的草根。
仵作就像是狗一般趴下去闻,然后还翻检出不少藏在里面的粉末,甚至还用舌头去舔。即便是冷血的薛青,在看到李仵作这样的动作,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您这便太过了!”
李仵作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将细碎的草药翻得乱七八糟。
“这里有个坏消息,大部分的草药确实是用来安神的,所以混起来就跟普通的安神香没什么差别,你找遍全京城的药铺,都找不出一家没卖这东西的。不过好消息是这些掉落的粉末,看着不多,但是它们新鲜的时候才管用。而且因着这种药粉制作有一定难度,全城出售这粉末的药铺不超过三家。”
薛青一招手,身后的官吏就上前一步。
“焦家常用的两位大夫,都是同仁堂。”
李仵作点点头,“同仁堂是其中之一,还有仁春堂和慈春堂,我建议是都查查。”
五日后,正是孔秀的行刑日。
从虚怀封地赶来的数百百姓,全部都被安置起来,等到孔秀被押送菜市场口的时候,那里分叉的地方已经围满了官兵,甚至还有五匹骏马正在边上等候。
高坐在台上的官员神色肃穆,正盯着囚车逐渐从外层穿梭进来。
不知是谁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怨怼和仇恨,大多数人都听不清楚究竟是哪里来的乡音,可是其中的怨毒诅咒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情绪,无需语言,只从那朴素的语言中,便能看得出来说话那人是多么痛恨孔秀。
原本还算寂静肃穆的菜市场口突然激动起来,不少人原本慑于如此多的官兵不敢乱来,可是那不断响起来的啜泣和怨毒的诅咒却一下子激起了他们心中长久难眠的痛苦。
菜叶子,石头,泥巴……
可以说手头有什么,他们就朝着孔秀丢出去什么。
有些砸得准的,一下子击中了孔秀的额头,登时血流如注。
倒霉的是边上跟着护送囚车的官兵,为了拦住那些往上爬的百姓,甚至不得不豁出去用刀鞘拦人。可是他们又不敢真的动刀,尤其是这样一些人……全都是苦主。
一想到他们曾经的遭遇,这动作也不敢暴躁,只能轻轻往外推。
好不容易囚车被推进了菜市场口,官兵用身体拦住那些百姓,然后打开囚车将孔秀拖了下来。她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囚服,前面是个黑色的“囚”,后面乃是个血红的“杀”,这是死刑犯在临行前会穿戴的衣物。
当孔秀被推着套上缰绳,看着那几匹踢着马步朝她牵来的马匹时,她一直强装淡定的眼神彻底破碎,露出全然恐惧的色彩。她的手指哆嗦了一下,抠住套在她脖子上的绳子,再一转头,便看到无数朝着她唾骂的百姓。
哭泣的声音,诅咒的尖锐,愤怒的瞪视,痛快的唾骂,无数人,便是无数把利剑,将孔秀戳得千疮百孔。
莫惊春远远地站在楼台上,目视着孔秀被推搡着踉跄到空地上去。
莫沅泽和桃娘也站在他身旁。
菜市场口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斩首示众,却从来都没有过这一次这般令人愤慨。隔着远远的距离,仿若他们也能够听到那幽幽的哭诉,令人心头发毛。
五马分尸的惨状确实让人难以瞩目,可是围观的百姓却喜极而泣,不少人当即跪倒下来,甚至试图去喝那些流出来的红血,惹得桃娘忍不住捂住眼,“阿耶,这是……”
莫惊春的手掌落在桃娘的肩膀上,“恨不得吃人肉,喝人血,在仇恨到了极致的时候……是会这么做的。”
在孔秀死后,那些打手也全部都被推上了台上。
刽子手早就在那里准备好了。
他们异常利索地将所有人的脑袋砍了下来,泼洒的热水和滚下来的头颅,甚至有滚到角落里,被人不备狠狠踩了几脚。
那吵闹成一团的样子,又和刚才的肃然不同,变作是一种奇怪的狂热。
莫沅泽和桃娘在听完莫惊春讲的来龙去脉后,脸色尤其难看。在看着底下那些看似暴动的百姓,眼底却只剩下哀痛。
莫惊春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出身富贵之家,起点便已经比许多人高。但不只要一直往上看,还要低头看。这些钱财富贵,不是为了让你们有耀武扬威的资格,而是让你们能够做得更好。”
莫沅泽看着莫惊春,沉声说道:“小叔,您是特地带我们过来的吗?”
莫惊春敲了一下莫沅泽的脑袋,淡笑着说道:“我只是想让你们看清楚,百姓也是一股力量。如今是悲痛的力量,往后,也会是新生的力量。他们看似蒲草,实则坚韧,如同磐石,不可摧毁。若是轻易践踏,不过是自寻死路。”
莫惊春特地带两个孩子前来,自然不是无事。
不管是莫沅泽还是桃娘,他们出身在莫家便已经比无数人要好上太多,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身家,若是养出一个孔秀,那莫惊春怕是要亲手斩草除根了。
带他们回去的时候,莫沅泽扭捏地凑过来,轻声说道:“叔,阿娘说,阿耶给我起了个表字?你给我说说,那叫什么呗?”
莫惊春淡笑着说道:“那大嫂告诉你了吗?”
桃娘在边上笑着说道:“那才没有呢!大伯娘将大兄给赶了出去,说是让他别胡闹。”
莫惊春悠哉地说道:“既然大嫂不肯说,那我自然也说不得。等到了时辰,你自然就知道了。”
莫沅泽气急,只能忍下。
其实莫沅泽的生辰就在眼前,莫惊春也已经特地挑好了礼物,等待他生辰那日赠予他。
不过就在生辰前夕,仁春堂的秦大夫过来了一趟。
前几日,安娘有些低烧,半夜一直啼哭不止,小儿病是最难医治的了,秦大夫这一回是特特带了仁春堂的女大夫过来,她擅长的便是小儿病症。
得亏是这女大夫厉害,几贴药下去,安娘总算是好转过来。
莫惊春亲自送秦大夫出去,两人还站在垂花门说了会话,秦大夫给他把了把脉,欣慰地发现莫惊春的身体已经大好。
莫惊春无奈笑道:“总不能一直如此,您的药膳,还在吃着呢。”
秦大夫哈哈笑起来,“谁让莫尚书这几年有些多灾多病,还是要细细再养才好。”
又两日,到了莫沅泽生辰。
莫府上早早就忙活起来,亲戚朋友也各有相邀,莫惊春虽不在家,但是墨痕早早就将礼物准备好,只等着午间送过去。莫沅泽的友人齐聚一堂,与莫家交好的人家也纷纷前来祝贺,等到日落宴席散去,莫沅泽也有了自己的表字。
——元和。
这是他长成的象征。
待到莫惊春回来后,他特特先过去莫沅泽那里一趟,就见在庭院中比划手脚的侄子一跃而起,站在莫惊春的面前。
他身上穿着练武的衣裳,异常利落。
那俊俏的模样和高大的身材,已经隐隐要追上莫惊春了。
半大小子,就跟头小老虎似的。
莫惊春拍了拍莫沅泽的肩膀,淡笑着说道:“陛下正打算重新将水军给训练起来,如今正缺人手。如果你愿意的话,半月后启程,在长平手底下,最低层的士兵做起。”
莫沅泽猛地站直,激动地说道:“我知道了!”
他挨了这么久,总算得了一个确切的口风,如何不高兴?
莫惊春笑了笑,“你到了哪里后,莫家的声名未必有用,水军那可是大将长平的天地。如今陛下将他请了回来,重新训练水军,是为了抵御日后海上的贼寇。你能闯出来怎样的天地,那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是!”莫沅泽坚定地说道。
莫惊春欣慰地颔首。
等晚些时候,莫惊春待回到自己屋舍,浴室内早就备好了热水。这些年,莫惊春院子里的小厨房早酒养出的习惯,只要每日回来,莫惊春总是得先擦擦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