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正始帝到了太后宫中。
听到这通传的大皇子呛了口,捂着嘴连连咳嗽。
太后看他一眼,知道他心里是害怕皇帝,却也是无奈。
正始帝进来的时候,太后正在安抚大皇子,不过他人已经醒了过来,就算再怎么安抚,也没法一时三刻就直接睡着。被褥已经盖到了鼻子下,额头的手帕也是刚换过的,眼睛水润通红,像是刚刚哭过。
屋内还有留存的药味。
太后看了眼大皇子,再看着正始帝说道:“你来得却正好。”
大皇子在心里绝望,将整个小脸蛋都埋在了被子底下,仿佛这样就不会看到正始帝的脸。
正始帝看了眼大皇子,只见他脸上的烧红确实比白日要好一些,便镇定地说道:“身体恢复便是好事。”
就这么简单一句,算是敷衍。
太后无奈,只能自己跟正始帝说起话来。至于大皇子……如果依他的话,怕是这辈子两人都不能说上话。
太后:“近来,怎么觉得皇帝脾气较以往暴躁了些,可叫老太医看过了?”
正始帝把玩着手里的器具,平静地说道:“算不得出事,不过,确实遇到了点事。”只是他没说清楚究竟是什么。
太后看了一眼,皇帝拿在手里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圆润的白毛球?
皇帝身边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东西,架不住太后又看了几眼。
那白色的圆球看起来异常蓬松柔软,捏在手心把玩的时候,皇帝那姿势更像是蹂躏,手指夹着几根柔毛顺下来,紧接着便是压在掌心大力揉搓,如果不是可以再弹回来的话,这颗圆球早就被正始帝压扁了。
奇怪的是,伴随着正始帝这接连不断的动作后,皇帝的情绪又变得更为平静。
仿佛刚才若有若无的谨慎和杀意是幻觉。
太后古怪地看着这件童趣的东西,除了蓬松柔软和白得惊人外,她看不出半点可取之处。
可是太后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最近陛下都一直将这个东西带在身边?
看起来普普通通,却是没有撒开手过。
如果太后将刘昊叫过来的话,刘昊大抵还想说,陛下除了沐浴更衣跟莫惊春的跟前外,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带着这东西。
前几夜,就是正始帝突然将东西丢出来,猛地砸在墙上的时候,站在门边的刘昊才谨慎地说道:“陛下,今晚太傅跟袁鹤鸣有约。”
连这东西都压不住陛下的情绪,那就只能找正主了。
正始帝的视线幽冷地落在刘昊的身上,但是好半晌后,又移了开来。
许久后,帝王出宫。
莫惊春便是这样被正始帝堵住的。
而此时此刻,出现在太后宫中的正始帝,手里也捏着这样一个小小雪白的毛球。要将这个球做得绵软蓬松,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还需要一点巧思。
那种柔软的感觉,让正始帝在把玩这物什的时候,整个人也像是被顺毛了一般,柔和了许多,气势不再那样张扬外露。
太后无奈地说道:“连哀家都要瞒着?”
正始帝微顿,平静地看向太后。
要不是太后这么一说,正始帝还没有意识到,他这是避而不答。
正始帝和太后虽然争吵,但是除了一些事情外,皇帝向来有问必答,也没什么值当瞒着的。他看了眼大皇子,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停了药。”
太后猛地看向正始帝,便是连床上的大皇子还醒着也管不上了,“为何不说!”
正始帝平静地说道:“没什么大碍,便是容易痴狂罢了。”
“罢了?”太后冷冷地说道,突然拧住正始帝的耳朵,拧得通红,“你说罢了!”
这难道是小事不成?!
正始帝多久没被太后拧过耳朵了,颇为无奈,但确实拧得也疼,“太后,小心您的手……”
他的话都没说完。
太后哭了。
别说是藏在被窝里的大皇子,就连正始帝都愣住了。
太后在公冶启的面前向来要强,母子两人要是不闹出点矛盾,那才叫奇怪。像是太后在皇帝面前落泪的事情,却是少有,惊得正始帝也有些慌乱,将毛球塞进怀里,取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太后的眼泪,低声说道:“您这是作甚?”
“皇帝,你倒是不问问自己,你到底在作甚?”太后才不让正始帝擦泪,她取着自己的帕子,“老太医不是说有用吗?如今为何又停了,停了,又为何不说?”
正始帝老实地说道:“老太医说再吃下去,反而不美,便停了。不过停了药,便容易头疼,所以将殿内的人都遣到您宫里来了。”
太后气得身子都在哆嗦,手指点了点皇帝,到底是坐了下来。
皇帝的话看似前后没有关联,但太后一想之前是什么情况,便知道正始帝说的是什么意思。怨不得那日刘昊来时,脸色略微古怪。
“你是光瞒着我,还是连他也没说?”
正始帝:“……”
尽管他脸色不变,看起来平静淡定,太后还是冷笑了一声,“他是什么脾气,你比我还清楚,你以为,他不会生气?”
正始帝:“…………”
大概,已经在生气罢?
最近几日,正始帝叫莫惊春入宫,他却总是不来,即便是派人去,也会被回绝。就连刘昊都铩羽而归,不由得让人心中揣测。
可惜帝王这两天也着实是忙,毕竟临到除夕,不少王爷宗亲赶着这时候入宫,秦王更是在宫内待了半日。所以今天早晨,正始帝送了莫惊春一个小惊喜……
他大抵发现后,会更生气吧?
正始帝看了眼现下仍然在愤怒的太后,再想想生气时的莫惊春……
咳。
其实正始帝还有点想看莫惊春生气的模样。
几天前的莫惊春肯定是该生气的,只是那时候的他被正始帝耗光了精力,就算是想生气也没力气。而今日……他的心底居然还有种古怪的愉悦。
就如同眼下太后一边生气一边怒视着他,正始帝心里是扭曲的喜悦。
他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僵硬地拍在太后的肩膀上,动作有些不太习惯,但还是一下子拍打着,甚是轻柔。
太后不知正始帝的想法,只是无奈叹了口气,自顾自生了会气,这才看着公冶启的眉目,盯着许久,她怅然地说道:“哀家着实没用,若是先帝还在,如今你便不会……”
正始帝:“……如果不是母后,儿臣的缺陷会更多。”
他无喜无悲地说着自己的问题。
尽管他在太后身旁的日子甚少,可如果不是太后,公冶启能在先帝身旁体会到的情绪,也便只有那么多。相较于先帝的淡泊,太后的爱憎喜好却是分明。
只有公冶启在意的人,他方才会留意,也才会因此逐渐体会他们的情感。
譬如张家。
即便公冶启憎恶张家,更厌恶太后对张家的关切,可这份关切,却也让公冶启意识到除了“家人”之外,还有血脉相连的东西。
他所厌恶的,却是旁人所喜。
如果不是太后,公冶启不会学会这点。
……也不会在面对莫惊春的时候,克制了对莫家的杀念。
桃娘确实很敏锐。
每一次她的不敢靠近,都源自于潜意识的畏惧。
但不得不说,或许是因为太后这一哭,原本心生隔阂的母子最终能坐到一处说话,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太后看着正始帝离开,好笑地擦了擦眼角。
其实今晚上还有宫宴,都是在京的王爷宗亲。太后跟皇帝都是中途离开,太后是为了大皇子,而皇帝是为了太后。眼下,正始帝虽然中途离开,但还是得回去再应付一下。
太后叹息了一声,心道皇帝这性子再是死倔,却也有趣。
如果他生了脾气,便只会硬邦邦说“太后”,可一旦软化下来,即便他没意识到,却是会脱口而出“母后”,这是打小的习惯,始终没变。
床榻上的小窝窝蠕动了下,冒出一个大皇子,他怯生生地看向太后,轻声说道:“皇祖母,陛下他生病了吗?”
太后便也拧了拧他的耳朵,“都说了要叫父皇。”
她换了帕子,将湿透的帕子拧干,再按在大皇子的脑门上,“皇帝确实是生了病。”她看着大皇子的眼睛,心里无奈。
大皇子四岁了。
三岁看老,如今太后已经看得出来这孩子的脾性。
大皇子纯善,又不记仇,性格温文尔雅,身体不太好,但比先帝强多了。喜欢的东西不多,但都是琴棋书画,不适合练武。
这样的性格,若是做个闲散王爷,自然是极好。
可要是做皇帝……
即便是个守成之君,却也太过纯良。
大皇子不是个合适的继承人。
可即便大皇子不合适,在皇帝膝下只有这么个孩子的时候,他身上汇聚而来的目光便不会倾泻去,永远都会压抑着大皇子。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刚想哄他睡觉,却看到女官秀林苍白着脸色,急匆匆地小跑进来。她是太后身旁,除了几位老嬷嬷外,最是得用的女官,本该是最稳重的人,如今却是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