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怒这个词说得太轻微。
该是发狂。
【在您叫破百越使臣的阴谋后,他能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此时任务已算完成70%,此时您的性命重要远大于剩下的30%】
正始帝那句阴鸷的话问完后,莫惊春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只是认真打量了一下正始帝的眉眼,而后平静地说道:“臣站在道理公义这边,还请陛下收手。”
“莫子卿!”
正始帝厉声喝道。
“臣,在。”
莫惊春掀开衣裳下摆,直直跪了下去。
双手交叉在前,额头抵住手背匍匐了下去。
他的动作,让原本藏在身后的伤口露了出来,藏于夜色的伤口暗红得可怕,不知滚了什么碎屑进去,正是乱糟糟的模样。
正始帝一双戾目扫过莫惊春的模样,当即就发现这个之前没发觉的伤口,原本就爆裂的怒火又是火上浇油,阴测测地说道:“夫子是想拿自己的身子来作伐?来威胁寡人?!”
莫惊春语塞,原本垂下的头颅抬起,看着陛下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陛下是气疯了吗?
不过也正是正始帝这话,诸位才留意到莫惊春身上的伤势。
许伯衡沉吟了片刻,“难道说,之前子卿朝内跑去,是用自己的血在吸引毒虫?”
薛青一板一眼地说道:“先前也是宗正卿最早发现百越使臣的毒心。”
这两人一唱一和,倒是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到莫惊春身上来。莫惊春本来就失血过多,再被烟雾冲昏了一回,身上浑是汗涔涔。
眼下面对大家的视线,连话都不想说了。
“刘昊,老太医呢?”
正始帝突然说道。
本来背着陛下去找老太医的刘昊:“……刚来了。”
“那还不快让他上来!”
正始帝冷冷地说道。
再有几位老臣劝阻此地危险,方才争执的事情才暂且停了下来,殿上诸位又转移到了附近的宫殿。至于刚刚冒火的交泰殿,已经没有明火,只剩下还未扑灭的暗火,还需要细细查看。
其余的使臣,已经被送了出去,并有人敲打一二,且不敢在这时候再起乱子。
有哪个在看到正始帝发疯后还敢乱说话的?
岂非不要命。
莫惊春和那些受伤侍卫,并几个倒霉催的王公大臣一起挪到偏殿。
老太医正轻手轻脚地给莫惊春清洗伤口。
其实莫惊春的伤势不算严重,无需老太医亲自来给他处理,但是方才莫惊春进来的时候,帝王阴测测地看向老太医的视线可容不得他有半点疏忽,在他清洗完后,莫惊春的脸色已经疼得发白。
老太医快手快脚地上药,然后缠绕包裹起来,又去给他开药。
莫惊春失血过多,接下来还是得好生补补。
至于其他人,有受伤的,也有被毒虫咬到,被火焰擦到等等……这其中被毒虫咬到的基本没救了,人在搬出来的时候死得透透的。
莫惊春闻言有些可惜。
如果不是正始帝用了常识修改器,莫惊春这一回怕也是得在毒液里挣扎。
是的,莫惊春脱衣服检查的时候发现脚上的伤口,就已经猜到帝王对他做了什么。他分明被咬中,却没什么反应。
虽有之前精怪的改造,但也不可能毫无表现,那只能说明……
5/10。
精怪印证了他的答案。
只是莫惊春并不高兴。
老太医看着他叹息的模样,淡淡说道:“是不是觉得有些无能为力?”
莫惊春苦笑着说道:“是的,臣似乎并不能做些什么。”之前好歹他能安抚陛下,可是现在他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老太医摇着头说道:“宗正卿此言差矣,如果您还算是做不了什么的话,那我等才是真的什么都做不了。方才如果不是发现您受伤的话,那等激辩,还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他慢吞吞地写字,“这人呐,一直上头也是有的,等陛下回到殿内冷静了,说不得就不会跟就之前那样凶狠。”
莫惊春微愣,慢慢看向老太医。
当真……如此吗?
其实本会如此。
正始帝确实不高兴。
在听到莫惊春求情的时候很不高兴。
在发觉他受伤的时候更不高兴。
但是等他们转移到旁的主殿,乌泱泱的王公大臣蔫巴巴地进来的时候,正始帝心里狂潮又稍稍压下,漠然想道这群人好麻烦。
算了。
正始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刑部和大理寺负责此事。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
薛青一本正经地应下,然后退到了后面。
黄正合却是连滚带爬地出现在了前面,哀嚎地说道:“陛下,陛下!这百越包藏祸心,实在可恨。老臣被百越使臣所蒙蔽,造成今日如此大祸,实在是……”
“你刚才在宴席上多吃了两口肚饱话忒多了是吗?”
正始帝冷冰冰地说道:“礼部有无过错,让人去查就是了,别在寡人面前这多废话!”
黄正合的话被猛地打断,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接上。
陛下可真是阴晴不定。
之前说要处罚礼部的,不就是您吗?
怎么一转眼,又变作是要让人来查了?
只是查查不要紧,要是大理寺来查,那更不要紧。
太后抱着惊慌失措的大皇子坐在边上,今日这样的事情,对于大皇子这样年纪还小的孩子已经是跌宕起伏。他既是害怕,又紧紧抱着太后,不敢离了她去。
或许因为,他知道这整个殿堂内,唯独太后对他有几分真心实意。
太后华贵的衣袍下,正有一角被燎过火苗,余下个丑陋的痕迹,只见她抱着大皇子的手指留着漂亮的长指甲,正慢慢拍着大皇子的背脊,“陛下,您今日的性情,可是有些着急了。”
正始帝漫不经心地说道:“兹事体大,容不得儿臣轻忽。”
可是从前,再是严重,陛下也不会如此残暴。
“陛下,哀家只是为了陛下好。这前朝的事情哀家不懂,也不管,那是陛下与王公大臣需要操心的事情。至于这后宫这一亩三分地,既然还未有皇后在,自然是有哀家在管。”太后淡淡看了一眼刘昊,“就不要再让那些不中用的奴才看着了。”
正始帝淡淡开口:“母后,后宫也并没几口人,如今那些太妃与您住在一块儿,自然是由您来负责更为得心应手。只是寡人身边还有些许事物,刘昊是寡人身边人,由他负责,那也是更为顺手罢了。”
后宫没有皇后,寻常那些祭奠朝拜大事,仍旧是太后在管,那凤印也从来都没有移过。
只是如今后宫也没几个人,太后除了管管身边这几个太妃,在逢年过节有些大的事物,旁的就一应都没有了。
而皇帝身边的所有事情都是刘昊和几个太监在操持。
柳长宁和刘昊将长乐宫把持得如同铁桶一般,先前太后只是去了长乐宫逛了一圈,后来就收到消息,那些放她过去的侍从全部都被换走了。
太后气得牙狠狠,对刘昊这个阉人更是痛恨。
她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如何能让一个阉人把持住了?
是以,她在觉察到柳秀宫那边有所动静之后,太后非但没有告知正始帝,反而还出手将这件事瞒了下来,上下打点,将所有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太后此举不过是一箭双雕。
她这个皇帝儿子太过冷情冷性,半点都不通人情,这都好几年了,身边连个女的都没有,不仅如此,他还有个男性情人,只不过瞒得太深,半点都没让人发觉!
太后原本是不太上心,可架不住张家的人日夜来劝诫,说是让皇帝再留几个子孙后代,如今只有大皇子一个,实在太过危险,如果真出事,难道就愿意扶持一个焦氏所出的儿子吗?
太后是不乐意听张家说正始帝的事情,还把张家人骂了一顿,但是张家人说的另一句话却切中了太后的心思。
焦氏。
焦氏毕竟是世家生出来的儿子,总归不会是个歪瓜裂枣,可唯独有一件。
这焦氏,却偏偏是正始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太后心知肚明,她这个皇帝儿子对世家没有半点好感,也不可能看在大皇子的面上将来饶过世家大族。
如果将来皇帝只有这么个儿子,那即位之人必定只能是大皇子,可是大皇子即位之后,外戚的威胁就又变得严重起来。
太后在不面对张家的时候,脑子还是很理智的。
大皇子的母家就是个危险。
虽然她这两年很疼爱大皇子,可对太后来说最重要的仍然是正始帝,若是为了不动摇正始帝的计划,还是得赶快让陛下开枝散叶,免得朝中也有动摇。毕竟大皇子的存在,在某些人的眼中也甚为重要,那要去动大皇子的母族世家,便不一定能一呼百应。
更别说朝中有不少人本就出身世家大族,他们必然会簇拥大皇子,而在大皇子得了这一份力量之后,将来他又怎能去反对世家?
太后的种种思虑本来是没错。
可错就错在她独断专行,并没有将这番话说给皇帝知道,而且还自作主张,试图掌控正始帝身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