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窑的门不大,往里是一条细细长长的通道,一次能容一人通过,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裴折走在前面,金陵九走在后面。
“这座瓷窑应该是大户人家修的,墙壁摸着都平滑一些。”裴折一边往里走,一边伸出一只手摸索着。
金陵九跟在他身后:“可惜现在都荒废了。”
白华城被屠城以后,不复九州三城之名,这些瓷窑都和死去的百姓一起,埋没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之上,经年累月无人问津。
周遭的哀叹声像是枉死之人的哭诉,裴折的心情突然压抑起来:“从白华城被屠城开始,番邦就蠢蠢欲动,当今局势,天下第一楼不会得不到任何消息,作为两不相干的江湖人士,你怎么看待两方?”
两人熟络起来后很少触及这样的话题,处于不同阵营,这不仅仅是谈谈看法,还带着试探的意思。
金陵九没忘记当初裴折说过的话:“裴大人这是又将我当作乱臣贼子了?”
裴折手一顿:“不是,只是突然想到白华城,突然想到更多的可能,九公子与我投契,我想听一听你对朝廷的看法,抛开身份,只作为知交,聊一聊这件事。”
金陵九敛了笑意:“要单说这个,我嘴下可不会留情面,淮州城百姓背地里怎么骂知府大人的,我骂朝廷就要更狠些。”
裴折从容道:“我正好没听过你骂人。”
金陵九:“当初曾说过,我建立天下第一楼是覆水难收,你可曾想过,我这杯水是被谁打翻的?”
裴折呼吸一紧。
金陵九:“白华城被屠城,朝廷不作为,百官中挑不出一个有能之人,京城的歌舞升平是浮在水面上的平静,江湖路遥天远,百姓流离失所,这些都没有人看到。”
他顿了顿,嘲讽一笑:“亦或是,看到了也当作没看到。”
金陵九说的都是大环境,没有落到细节之处,裴折心里清楚,他多少还是留了几分情面。
“你说的是十几年前,那如今呢?”
“如今?”金陵九沉默了一会儿,无奈笑道,“裴大人该不会如此天真,认为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好官,就能够改变朝廷整体的局势吧?”
“这评价可够高了。”裴折被夸得脸一热,“倒也不止我一个好官,像太傅大人,还有很多人,他们都是有志之士,就不能够改变当今的局势吗?”
金陵九语气平静:“傅倾流是不世之材,当年与姜玉楼并称双名士,他或许是个好的太傅大人。”
裴折听出来了,他这话还没说完,但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金陵九继续说:“不是个好官吗?”
金陵九不答反问:“你认为的好官是什么样子?”
裴折思忖道:“平家国天下,为百姓请命。”
金陵九:“傅倾流哪里做到了?他最多是为帝王鞠躬尽瘁。”
傅倾流是裴折的老师,裴折自然不愿意听到别人这样说他:“当年朝堂动荡,是太傅大人辅佐圣上,使朝局安稳,朝廷与地方息息相关,他怎么不算是为百姓做了实事?”
“若真是安朝堂,也算他傅倾流有本事,但你可知,当年阁老以死相谏的事?”金陵九索性站定了,“当年傅倾流受命辅佐那位,可谓是少年有为,几乎与几位阁老处于相同的地位,但那次事件过后,阁老尽亡,可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裴折回头看向他,此时已经走入了瓷窑,不见半分光亮,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当年阁老之死乃是意外,难不成还有什么内情吗?”
“意外?”金陵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原来是意外。”
他并未多言,只推着裴折往里走,任裴折再问也不回答。
裴折被吊起了好奇心,当年阁老之事发生的时候,他还没出生,也没去了解过,眼下金陵九突然提起,他一头雾水,隐隐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但又说不上来。
心里惦记着这回事,裴折没注意眼前的情况,走着走着,突然叫出了声:“诶?”
四周变得空旷了些,那段狭窄的通道已经走完了,金陵九来到他身边:“怎么了?”
裴折伸直胳膊摸索着前面:“撞到了东西,这什么玩意儿,怎么摸起来怪怪的?”
“怪,哪里怪?”金陵九嫌脏,不愿意用手去碰瓷窑里头的东西,只站在一旁。
裴折语气略带迟疑:“有鼻子有眼的,这东西怎么摸起来像个人似的?”
这要真摸到个人就要命了。
空荡荡的瓷窑里,悄无声息的,突然冒出一个人来,不知是死是活,不知道在这里杵了多久,怎么想怎么瘆得慌。
金陵九怔了一下:“你再摸两下。”
裴折下意识又摸了两下,反应过来,收回手:“叫我摸,你怎么不上手摸?就可着我一个人嚯嚯呢?”
金陵九笑出了声,诚实道:“我是真碰不得这东西,指不定放多久了。”
裴折也知道他的脾性,哼了声,没在这事上多计较。
黑黢黢的也看不清楚,两人围着那状似人的东西,没弄明白之前,也没心思往里走了。
裴折叹了口气:“这也看不清楚,你说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金陵九摊摊手:“你都没摸出来,我更猜不着了。”
“要不你上手试试?”裴折怂恿道,“我摸着没灰尘,不怎么脏。”
金陵九的洁癖太严重,裴折有心给他掰掰,能掰过来是赚了,要是掰不过来,也亏不了什么。
可惜金陵九不领他这份心:“陪你进来这里就是给足了你面子,让我上手,裴郎你不如说要直接和我打一架。”
“这可使不得。”裴折忙摆手告饶,“我可舍不得和你动手。”
金陵九勉强接受了这个回答:“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等到天亮吧?”
从洞门口到这里,要经过一条长长的通道,就是天亮了,光也不一定能照进来。
“这里是瓷窑,日夜都得起火烧着,墙上应该有照明的东西。”裴折绕过状似人的东西,往墙壁上摸索,“想办法点个火把,就能弄清楚面前挡路的是什么东西了。”
金陵九站在原地,不参与寻找的工作。
裴折失笑:“说好了合作,你这是来我这里当祖宗的吧。”
金陵九:“脏活累活你来,动脑子的事我来,分工明确。”
裴折啧了声:“也就我这么惯着你了。”
金陵九从善如流:“确实。”
运气不错,裴折找到了插在墙上的火把:“不是太潮,凑合着能烧,现在该你动脑子点火了。”
他本是打趣,没指望金陵九弄出火来,已经做好了被这位祖宗拒绝的准备,没成想金陵九竟然一口应下了。
裴折:“行吗?”
“行!”
裴折不知道他准备怎么做,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金陵九吹了两口气。
橙红的火光亮起,驱散了黑暗。
裴折举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火把,一脸呆滞,透着点傻愣愣的气息。
金陵九眼底尽是笑意:“裴郎真可爱。”
“……”
裴折深吸一口气:“可爱个屁!你他娘的玩我呢,有火折子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金陵九语气无辜:“我忘了。”
裴折皮笑肉不笑:“是吗,我怎么就不信呢?”
“先忙正事,回头我再给你赔罪。”金陵九将火折子往旁边移了移,去照裴折刚才摸的东西,“看看这像人的东西到底是什——”
裴折:“怎么话都说不利索了?”
金陵九拧着眉:“这东西有些奇怪,你看看。”
第74章
裴折半信半疑地转过身:“你不会是又在诓骗我……嗬!这是什么东西?!”
他往后跳了一步,差点撞进金陵九的怀里。
“看样子不是人。”金陵九扶住他的肩,将火折子往前递了递。
随着火光靠近,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东西被彻底照亮,通体灰白,从材料和形状上来看,是个人形的模子。
裴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就这么卡住了:“是吃饱了撑的吗,做这种东西!”
“吓着了?”金陵九短促地笑了声,“还挺容易受惊。”
裴折:“……”
金陵九没有继续逗他:“这模子做得挺细致,你敲敲看。”
裴折木着脸,没好气道:“要敲你自己敲,我下不去手。”
眼前的模子和他们差不多高,从料子上来看,是石膏制成的,十分逼真,鼻子眼睛都弄得很精致,忽略颜色的话,和真人差不许多。
金陵九自然不会碰这东西,他抿紧了唇,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裴折。
金陵九是骄矜的,从来都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当他故意露出委委屈屈的表情,很难让人无动于衷。
总之裴折是没办法袖手旁观。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就是吃准了我心软!”他磨了磨牙,战败似的抬手敲了敲模子,“敲完了,说吧,你看出什么来了?”
金陵九舒心地笑了,像个得到心爱糕点的孩童:“裴郎这般纵着,我实在荣幸得紧,方才你这一敲,我听着不太像是空心的,模子里头要浇铸东西,依我所见,应该不是做瓷器的模子,应该算是个……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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