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吃狗,野狗吃人;人吃鸟儿,乌鸦吃人;人吃人,人吃人。在那场饥荒之中,人在吃尽了所有能够吃的东西之后,将目光转向了无力的老人,孱弱的孩童,顺从的妻子。最后,在灾情最严重的的地方,活下来的都是二十左右的小伙子。”
只要说出结果,过程就已经猜出大半了。孩童女子和老人,死于非命的比率要远高于被活活饿死的,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底层“人民”。
百姓的安居乐业只是表象,洪灾饥荒,剥削战事,天灾和人祸在暗影中窥视着人们,当洪水滔天,当烈日当空,当地主剥削,当战火纷飞,人被迫成为非人,从知礼仪明法度的人类沦为茹毛饮血的动物,奏章中的歌舞升平展现出现实血淋淋的荒诞内核。
四海清平,百姓和乐?翻开史书,平安的年份才是特例,战乱和杀戮才是平常。
这是个吃人的时代,存活下来的人,都是凶手。
在七年前饥荒中活下来的青壮年也好,现在站在这里的你我也好,没有一个是无辜者。
季三青,你真的明白吗?你真的知道,你要为了你梦中的那个天国,付出怎样的代价,背负怎样的骂名吗?
你真的愿意成为老丞相那样的人吗,真的能成为那个冷血的疯子吗?
小竹不傻,他能猜出我是什么意思,想象着我口中的惨象,他某种流露出同情的神色。一直听着的季三青也忍不住目露怜悯。
我看着这对不愧是主仆的男人,几乎要吐血。些上位者的怜悯和同情,有个屁用啊!到头来还是无法理解,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合着我刚刚那么多的口舌又都白费了。
我不欲再多言,跟着主仆二人的步伐,走马观花似的旁观着这个走向死亡的城池。
中轴大街连通整个城池,从一条不算狭窄的岔路拐出,就来到宛城的东边。与其它地方的空寂无人不同,此地人声鼎沸,空气中飘荡着香火的味道。
宛城最大的寺庙位于此地。
周围的香客如织,神色虔诚。从长街的尽头就能看到高耸的浮屠塔,走到近处,朱红的庙门敞开,大门上方的牌匾上是四个鎏金大字,龙飞凤舞十分有气势。
琉璃的瓦,黄色的墙,寺庙中的佛像庄严亲切,高高在上地悲悯着祂无路可退的信徒。
季三青跟着季老丞相信佛,他同着信徒一起拜佛。我和小竹对这些怪力乱神不屑一顾,立在庙门外等着他。
小竹敏锐地观察到很多信徒在离开寺庙的时候,手中都会小心地捧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那是什么?”
小竹现在已经很习惯不会的问题都问我了。
“那是圣水。”我告诉他,“供奉这尊佛像的寺庙中都有神童,神童撒的尿就是圣水。”
“这……真的有用吗?”
“鬼知道呢?”
我一声嗤笑。
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3
这句话,是在我爬上了官位之后,才能说出的话。
在我还是铁匠的学徒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救我,除了那虚无缥缈的贼老天。那时候,我除了向上天哀乞,什么也做不到。
所以我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穷人能信的,只有神了。”
“只有这可悲的神,还有从神童的几把里,尿出的尿。”
我们此次出太守府的目的很简单,看看宛城到底怎么样了,宛城老百姓过的到底是怎样的日子。这一路上我不断的给季三青灌输底层人民苦难的一面,企图让他放弃对新王的忠诚,转而坚定自己一心为民的决心。
说白了,我希望季三青为了城中的两万百姓的性命,背叛他对太子的誓言,交出小世子。
出于我的私心,我希望他在民与君之中选择民。
不过季三青也是个人精,他看得明明白白的,我是八王爷手下的重臣,跟八王爷穿的是一条裤子。无论我和主子走上那一条路,新帝都是我们最大的烂路石。只要他还忠于新帝,只要我还追随主子,我们就注定是敌对的立场。季三青接待我虽然客气,但由于立场的对立,他对我有着天然的不信任和疏离,我口中说出的话语他从来只进脑子半分,另半分当做耳边风。
我自己也明白,所以我没有把我对他暗藏的感情诉诸于口,没有告知他我真正的目的是救他性命,小世子的生死我反倒半点不在乎。就是为了防止季三青反过来利用我的情感,使得我的所有打算尽数落空。
相比于从我口中获得消息,季三青更愿意相信我带来的小乞儿和路边素不相识的香客,与香火鼎盛的寺庙中,季三青与寺院中的香客攀谈许久,就是为了得到宛城百姓的真实情况。
我没有催促,等得很耐心,就是为了让季三青心中的那杆天平,向百姓的方向,再多倾斜一些。
随着交流的不断深入,季三青的神色愈发凝重,原本坚定的眸子开始波动了起来。我心中重新燃起隐秘的希望,我隐约感觉到,只要再填一把火,季三青就可以离开他也太子同行的那条路。
季三青没有给我添火的机会,他比我更加明白自己心中的动摇,也早就看出了我的跃跃欲试。
回到太守府后不久,季三青连礼貌地留我吃一顿饭都不愿意。借口自己逛了许久,身体疲乏不堪,今晚不宜谈事,把我赶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宜下棋,不宜谈事,这两天季三青拒绝我的理由换汤不换药,都是一样的不走心,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独自走回房间的路上,我不断安慰自己,季三青见到了宛城的这幅模样,他心中正在不断挣扎呢,我要给他时间好好考虑。主子给了我三天的时间,现在不过是第二天,今晚过了我还有一整天时间呢。
我还有一整天。
……
安慰不过是安慰,与我口中念叨着的没有关系不同,我的大脑无比清醒地意识到——问题很大。
我只有一天的时间了,如何利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来说服固执的季三青,我心中一点底都没有,一旦真的被逼到绝路,我甚至想要使用暴力,直接把季三青绑起来带出城去,这样也就不用费尽心思去说服这个死脑筋了。
绑走季三青并非是难事。宛城势力分为两方,季三青和申宏一派,太守和他手下的官僚一派。太守一派的态度在酒席上已经表现得很明确了,他们想要投降,只是苦于季三青官位比他大,而他们又不想把新帝得罪死,故而无法动手;季三青一派内部分裂,季三青在君与民之间纠结,申宏则是个只在乎自己性命的小人,也是因为季三青的缘故,他无法投降。由此可看,季三青与宛城中的其它掌权势力观念不合,如果我联合太守和申宏,联手架空本无实权的季三青,将他强行绑走,真的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对季三青动用暴力。不一部分原因是不舍得,更重要的是,我担心季三青会自尽。
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但没能没有救得了季三青,还让他在极度屈辱之中死去。
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季三青以这样的结局死去。
这一夜,我伴着隔壁小世子房间中传来的乐声和唱曲儿声,不断盘算着怎样才能说服季三青。
第三天清晨,天还没有亮,未能入眠的我一件件穿好了衣服,垂衣静坐在床榻上,焦灼地等候着黎明的到来。
公鸡叫响第二声,天空刚刚展露出鱼肚白,我霍然起身,直接赶往季三青的小院。我也曾伺候过季三青一段时间,他的作息很规律,每日在第二遍鸡叫时分就已经大醒。
我赶到季三青竹屋的时候,他已经在温书了,有时候我真的佩服他的心境,此等兵临城下之际,他依旧能每天琴棋书画诗酒花,早起时还不忘拿着一本《论语》三省其身。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季三青放下书本,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
“季大公子倒是清闲自在,真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彻底对宛城百姓不闻不问了!”
我开门见山,直接表露出我的心声。这场与季三青的心理博弈之中,我彻底失败了,他是一个不怕死的,甚至把为新帝赴死视为荣耀,而我有太多的畏惧,我担心宛城百姓被逼上绝路发生动乱,我担心小世子意外身故没法交差,我更担心季三青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区区宛城。
我顾虑太多,从一开始就必输无疑,我所有的挣扎,从一开始就是玩笑。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我仍旧不打算放弃,仍旧要最后一搏。
事关季三青的生死,我无法认命。
从我孤注一掷的眼神,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季三青隐约能猜出我的想法,为了让我放弃无谓的尝试,他给讲说了一个故事,一个他自己的故事。
故事中的主角是太子与监视太子的伴读。
两位主角本是敌对的阵营,本是注定陌路的对手。
但他们最终却走上了同一条路。
太子是季三青的表叔,季三青的奶奶与老皇帝的皇后有着同一个姓氏,季老夫人是皇后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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