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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死后我立刻反了 (苍灰)


  在肃穆而立的将士和身披白衣的大臣之中,我一眼就看见了他,他手扶灵柩,在辉煌的灯火之中回眸。
  南方的水气和塞北的长风同时揉进了他的气质,在经过了多年金戈铁马的军旅生活的洗礼之后,他的外貌在南方的俊秀之外更增添了几丝戈壁的雄浑。幼时的顽劣天真的稚气尽数褪去,唯余他眉宇间的那股端凝沉稳之气。
  初见时的畏缩与怯懦早已不见,当年只能蜷缩在我怀中的瘦弱孩童长成了如今“人莫能测”的帝皇。
  我看着这样的他,万千言语沉在腹中,注视良久,最后只剩一句简单的问候:
  “很好,活着回来了。”
  周围士兵应声而动,将我和符志日团团围住。隔着士兵构成的人墙,符克己垂眸,微长的睫毛投下阴影,遮住他眸底的神色。
  “嗯,我回来了。”
  “这几年过得不怎样吧,你看看你,瘦了这么多。”
  一个输家没有资格对赢家说什么,我只能作为一个养他多年的长者身份,与他最后唠叨这么几句。
  符克己愣了一下,而后放松了紧绷的面孔,以曾经的语气轻笑着:
  “我倒觉得我过得不错,这几年来一直没有输过。”
  符克己的手离开宝剑,阻隔在我们之间的士兵散开,在众人紧张的注目之中,他向我这个败家之犬走来。盔甲摩擦的咯吱声,足踏地砖的脚步声,他在我身前站定,以毫无防备的姿态。
  我放下符志日,伸出手,重重地拍击着他的肩膀,大笑着说:
  “好小子,干得不错。”
  符克己的确干得不错,他不但在对外战争和我的背刺之中活了下来,还成功反攻京城,将我成为摄政王的美梦彻底击碎。
  我不是输不起的人,这一局,我输得心服口服。
  我看着已经长大的符克己,边塞七年,他整日上蹿下跳,时不时还要跳起来跟我打架,不过他的武艺欺负欺负小兵还行,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他跟我打架从来没有答应过。但这最后一架,他赢得漂漂亮亮,彻彻底底。
  身为他曾经的引路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的了,接下来的路,他只能一个人走下去了。
  我拉着不谙世事的符志日的手,与能够独自前行的符克己擦肩而过,我带着主子真正的孩子,去见主子最后一面。
  灵幡,孝服,华美的棺椁,主子就躺在这尊金灿灿的棺材里,马上就要被埋在暗不见天日的地下了。抚摸着灵柩上繁复的花纹,主子临死前那仿若洞穿一切的阴冷目光仍旧历历在目,那冰冷消瘦的手也依旧按在肩膀的触感也仍旧存在。
  在他登基之日,我与其它大臣跪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他在皇帝的宝座之上伸手让我们平身,我卑微地跪在台阶之下,悄悄地看着高台之上的主子。那时候,我以为我与他能够继续在朝堂上对局,就像老皇帝与季老丞相那样,时而亲密无间时而同室操戈,相互厮杀直到彼此成为垂垂老矣的老人。
  谁成想,我们还不到不惑之年,我那创造了无数奇迹主子就这样去了,留我一个狼心狗肺的佞臣在这苍黄翻覆的政坛。
  想到这里,心中一股怨恨之气难以平复。
  “拿酒来!”
  我对着符克己的亲卫命令道。
  士兵不为所动,手按在剑柄上,摆出防御的姿势,只待符克己一声令下,就将我这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诛杀。
  “去给他拿酒,这是我义父。”
  符克己对等待着建功立业的将士命令道,让这群战功赫赫的士兵去做太监宫女们才做的事情。极为高傲的士兵不敢怠慢,跪地听令,即刻去帮我拿酒。
  酒以玉壶呈装,杯是琉璃酒器。澄净酒液倒入杯中,香气远飘十里。酒是好酒,是只有在宫中才能喝到的佳酿,除了主子赏我的几坛,我拢共也没有喝过几回。
  临死之前,有此等美酒作陪,值了。
  一杯给自己,一杯给主子送行。
  与嗜酒如命的我不同,主子不喜欢酒,更不喜欢喝酒,尤其不喜欢跟别人喝酒。
  少年时,主子酒后失言,透露了他三哥的谋反计划,害得三王党被彻底铲除,三王府被灭门,他与三王爷共同的母族血洗刑场,他自己也被放逐边塞。从那以后,若非国宴,皇上滴酒不沾。
  我与主子相伴二十余载,一起上过战场,一起跋涉过险地,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我们同袍共飨马鞭执。毫不夸张地说,我就是这世上最了解主子的人。
  但我偏就要与他饮酒。
  没见着他也就罢了,见了他以后我心中总有一股郁郁之气,这个病秧子自己走得早还不够,还要带我一起走。
  呸,有病。
  酒喝到正酣,我借着醉意扫视着在场的大臣,现场没有看到几个我的人,多数是死忠老丞相的旧部与徐玉阙的手下。我在徐玉阙的门生里不断扫视,却没有看到徐玉阙的身影。
  “徐……徐奸商呢?”
  三分酒意一吐,我肆无忌惮地质问着我的对手。
  “他不想见你。”
  恶心粘腻的嗓音从令人忽视的角落传来,将自己掩藏在人群中的季清贺主动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知道这个家伙就是个疯子,但我还是没有想到,他会疯得这么厉害。
  “我也不想见到你。”
  季清贺轻挑眉梢,桃花眼中水光潋滟,他这一笑,是倾城名妓也比不得的绝色。周围士兵被秀美妍丽的容貌晃了眼,早就对他免疫的我却仍旧是一副嫌恶至极的模样。
  “哎呀,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何必摆出这幅面孔。徐玉阙那家伙不是不是想来见你,而是没脸来见你,他给你写了一封信,让我在你死后烧给你呢。”
  “拿过来,给我看看。”
  “你对他不在这儿的原因这么好奇,对我在这的理由就没有一丁点的好奇吗?”
  季清贺的手苍白修长,隐约可以看见青色的经络,手指间夹着一张信纸。我懒得跟他废话,上前两步,直接从他手中抢过信纸。
  我一直懒得搭理这个脑袋就没有正常过的家伙,季清贺不在意我的态度,自顾自地给自己不可理喻的行径找出另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
  “母亲教过我,好孩子做事要坚持不懈,我既然要灭了季家,只灭到一半怎么可以啊,这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情啊。” 季清贺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宛若蝶翼的睫毛扑闪着,低低地笑出了声,“李三胖,你知道吗,我从没有原谅过你,我想要你死,更想要你生不如死。”
  季清贺眼中的光明明灭灭着,他热切看向我的所在的方向,想要从我的表情中获得他想要的结果。
  此时,我正一心一意地阅读着徐玉阙留给我的信。
  徐玉阙的这封信写了很长,好几处墨迹晕开,本该潇洒笔锋却是圆钝的,在末尾的赠诗之上,他写道:
  吾友,你若掌权,季老丞相一生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世家将重新掌控大禹国,大禹国已经上演了近百年世家争权夺利的戏码了,你方唱罢我登场,下一个世家重复着上一个世家的老路,门阀厮杀不朽,血脉高于能力,底层上行的通道被封死。
  大禹国已经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循环中沉沦了近百年,直到季老丞相的登场,我们才看到了一线天光。
  为了护佑这一线天光成为大禹国东升的旭日,我不会准许任何人毁灭它。
  你不行。
  我也不行。
  信件的末尾,徐玉阙送给了我两句诗句。
  这两句诗句写得极好,我愿以这场戏剧最盛大的终局给它作配。
  我拔出腰间的金蛟剑,环绕在我周围的士兵举起武器,符克己护在我的身前,横起长剑,禁止他的士兵继续向我靠近。
  宝剑划过铁制的剑鞘,尖锐的摩擦声令人的耳朵极度不适。
  “能将我逼到这一步,”我对护在我身前的男人说,“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符克己没有回头,只留给了我一个宽厚的背影。承天殿中的长明烛火苗跳动,为他银色的铠甲上镀上金色的辉光。
  故事终章,主角身份展现,他是栖息于枯木的凤鸟,他是潜藏于深渊的五爪金龙。如今风生水起、惊蛰雷鸣,他必然要翻腾于沧海、翱翔于云霄。
  惊蛰之后,旭日升起。
  年轻的王将给这个国家带来荣耀的未来。
  身为反派的我,只能握住自己最后的宝剑。
  金蛟剑上仍旧沾着魏柯辛的血,血迹不能磨灭锋利的剑光。我的手指抚过闪着寒光的剑身,感受着利刃冰冷的温度。
  这柄剑,跟了我许多年。
  十四岁那年,主子送了我这柄利剑,三十七岁之时,我仍旧只有这把剑。这柄凶剑曾吞噬过无数的亡魂,现在,它就要反噬它的主人了。
  我以宝剑抵住脖颈,对着在场的众人吟诵出旧友送给我的绝命诗。
  “吾等身与名具废,不废江河万古流。” 7
  我在为我的人生终结而吟诵,这两句诗词动摇震撼着我的心灵,令我的血脉为之沸腾,斗志为之昂扬。
  这既是挽诗,也是一首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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