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泰帝皇位坐了十年,岂是感情用事的人?只是因为亲娘惨死,他加倍的愧疚憾恨,故而失态。
他定了定情绪,一字一句道:“我登基十年,还以为海晏河清。谁知道都十年了,竟还有人不安于室觊觎皇权——此等人心思恶毒,眼界狭小,没有分毫家国之心——”他摇摇头,语气坚定,“我是绝不会向这样的小人投降的!”
他看向褚楼:“朕这就派遣天使去请孙先生,云开既然同孙先生关系匪浅,可否同去作个说客?”
褚楼还来不及说什么,秦凤池就替他回答:“皇爷,天使由九府的人护送去便是,褚楼跟随臣一路拼杀得以回京,身上还有内伤未愈,决不能再赶路。”
“……”
褚楼窘迫心虚地低下头,心想:他这个大腿磨伤算内伤吗?
算了算了,这理由好歹听上去威风一点。
秦凤池替他把话说了,让他暗自松口气,不然官家开口,他哪敢拒绝?他是了解自家先生,知道对方不会拒绝给太后看病,但这个事他真的无权替先生答应,真要让他同去,当真是为难他了。
不过他也清楚,无论秦凤池说不说,官家都有可能知道先生的事情,不说反而是一个隐藏的风险。身为平民,哪有权拒绝上位者的邀请?官家派遣天使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
新泰帝被秦凤池这么直白地拒绝,愣了片刻,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宋史 岳飞传》
第65章 魏王修恪
他点了点秦凤池, 语气中亲昵又暗含警告。
“言之,你那点小心思啊,就别在朕跟前装样了, 当朕是瞎了还是聋了?”
褚楼一听, 吓得抬头看向他,又连忙低头。
完了, 难道官家知道他俩合伙骗人?
“臣岂敢, ”秦凤池却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微笑道:“皇爷不信就请赵太医给褚楼诊脉。这一路马都死了几匹,何况人呢?皇爷真让他去, 万一人累出毛病……您不如提前想想怎么给褚将军解释。”
新泰帝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显然被他噎住了。
他无奈地摇头,显然拿秦凤池无计可施:“我说一句,你倒顶我十句……行啦, 云开此次本就有功,我岂会为难他?”
……秦哥牛逼, 怼皇帝竟然还怼成功了。
褚楼低着头,心里却叹为观止。
吴大监趁气氛轻松, 连忙让人送上茶水点心。他还特地端了一碟山药糕给褚楼, 笑得乐呵呵的:“小将军尝尝, 这叠山药芸豆糕虽是素点心, 可是用料上乘, 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呢。”
褚楼瞅了一眼点心,梅花形状的糕点外皮雪白, 透着微微的红,一看就知道很好吃。他暗暗咽了口水,肚子立刻很配合地叫了几声, 大殿就这么四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
他的脸霎时红透了。
新泰帝和吴大监都忍俊不禁,唯有秦凤池轻咳一声,解释了一句:“我们一早起来还没吃饭……他年纪小,禁不住饿。”
别解释了大哥!
褚楼又囧又丧,恨不得捂住秦某人的嘴巴。
坐在上首的新泰帝神态放松,眼角眉梢都透着微微的笑意,就连脸上细小的纹路似乎都舒展不少。
他慈和地看着褚楼,示意吴大监给他添点心,“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是老话呢。大监你给云开再端一碟别的,敞开吃!在我这里还能让你饿着不成?”
“皇爷说的是,”吴炳胜也忍着笑,又拿了一碟豆皮酥搁在小几上,亲自给褚楼布筷,“小将军别不好意思了,这里也没外边人。”
秦凤池端着茶抿了一口,冲他挑眉:“快吃,没人同你抢。”
“……”
不是抢不抢的问题。
褚楼在心底给秦凤池点蜡,表面只能顶着诸位大佬的目光,当众表演消化不良。
等到两个年轻人吃饱喝足了,新泰帝才吩咐吴大监去九府衙门:“选派天使即刻出发,将口谕传达给威远镖局的孙子初,即召入京为太后诊治,由官船入京,记住,一定要快!”
吴大监接了口谕便直接出宫去了。
接下来也就没秦褚二人什么事,孙子初跟着官船走水路,最快也要七八天,这七八天里,他们可以得到短暂的休息。
秦凤池刚准备告退,殿外进来一个少监。
“皇爷,魏王求见。”
秦凤池行礼刚行一半,闻言立刻放下手,拽着一头雾水的褚楼退回原位。
褚楼听到“魏王”这两个字,脑海里第一时间却想起漕船昏暗摇晃的船舱和一张油头粉面的丑脸。他不由抖了一下,妈呀,怎么想起那种丑八怪,于是连忙转头盯着身边人的俊脸洗眼睛。
“干甚?”秦凤池目视前方,嘴唇不动地发声。没办法,旁边人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实在令人忽无法忽视。
“随便看看,不给看哦?”褚楼咂咂嘴,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新泰帝听到魏王求见,眉头微蹙,又很快反应过来。他怕太后中毒蛊的事情传开,只命令皇后守着慈安宫,不许人进出。魏王只怕是探望未果,这才来找他。
“宣他进吧。”
对于这位久仰大名的王爷,褚楼自然很好奇。
他见秦凤池根本没有低头的打算,就跟着一起看向殿外。
他自小混的是京城最顶尖那一撮衙内圈,这些高门子弟之间联姻频繁,关系网特别复杂,谁跟谁横着竖着找一找,都能找出点亲戚关系。他的一个小弟陈琛,家世不起眼,但却是魏王唯一的妻弟,虽然他没见过这位王爷,但倒是经常听陈琛提起。
最关键的是,魏王在京城权贵圈,以爱美色出圈啊。他那会儿在船上怼那废物说的不是玩笑话,魏王后宅真的有二三十位姬妾。
殿外传来少监宣进的大嗓门,随后一个穿着朱紫常服的男子跨过门槛,大步走来,对着新泰帝恭敬地俯首行礼:“臣弟见过皇兄。”
“修恪,你怎么来了?”新泰帝直接开口问道。
卫修恪抬起头,一张与新泰帝有六分相像的脸上,却长着一双夺目的桃花眼。这双眼睛不笑也显得多情,便使得他与新泰帝清俊端正的相貌区别开来。
此时,他眉头紧锁,眼神殷切地看着皇帝,低声道:“皇兄,娘娘出了什么事吗?臣弟前去慈安宫请安,却被禁卫军拦在外头。”
新泰帝久久沉吟,不知道该怎么同他开口。
卫修恪见状更加焦急,忍不住上前一步喊道:“皇兄!难道娘亲生病了?是天花,还是麻风?”
慈安宫不给人进出,他只能想到会不会是太后得了传染病,不然官家有什么理由禁太后的足?
“修恪,你这像什么样子!”新泰帝轻斥,“快些冷静!我就是担心你会这样,才不敢第一时间告诉你!”
卫修恪一听,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强作镇定道:“皇兄,臣弟冷静下来了,您快些说罢,臣弟能抗住。”
新泰帝倒是想告诉他,可他一想到太后宫里发生的那些事,脑袋里也是一团乱,扰得他头疼。他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就冲秦凤池示意:“我这脑子也乱着,让秦指挥使给你说说罢。”
“臣领旨。”秦凤池早料到了,立刻朝魏王行礼。随后,他就一板一眼,尽量简化地把慈安宫里发生的一幕说给魏王听,又顺便告诉他大家的推测,最后交代如今的处理结果和进度。
卫修恪一边听,一边变脸,那脸色一时青又一时白,腮帮子咬得死紧,额头青筋直绽。即便他没有亲历现场,都能脑补出当时惨烈的场景,亲娘受了这样大的罪,他却毫不知情,心里顿时又苦又涩,十分不好受。
要说此时最能体会他心情的,莫属新泰帝了。
新泰帝看着下首的弟弟,心中却有种微妙的快意。是,他知道白家在这一连串事件中是无辜的,太后也是无辜的。但是,他只要想到自己连亲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忍不住怨恨白家。
他冷静地打量着同父异母的兄弟,一点点审视对方眼角眉梢的焦急和悲痛,就觉得内心深处的那种痛悔烧灼的感觉得到一丝丝的抚慰。于此同时,他又强行压下更多的不甘,毕竟他的生母已经死了,可太后还活着呢。
卫修恪极力收敛情绪,看向褚楼:“这么说,那位孙大夫是你的长辈?”
“回王爷,正是家中长辈。”褚楼板着脸,忽略魏王嗓音里的喑哑和颤抖。这人怎么回事呢,关键时候语气还这么傲慢,也是奇葩。
卫修恪敏锐地觉察他的不快,调整了语气道:“对不住,本王心焦娘娘安危,说话有些难以自控。本王是想问问,孙大夫可确实能治蛊毒?”
褚楼眉心一跳,皱眉看他。什么意思?这是要他提前下保证书?
“王爷,”秦凤池在旁道,“找孙大夫也是不得已为之。国舅昨日连夜回去,找遍白氏家族,也没有治病的医婆,臣才想起孙大夫。依臣之见,不管孙大夫能不能治,苗寨的医婆也还是要找,这事只怕得靠王爷了。”
卫修恪显然对他这种打太极的说法不满意,但他刚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