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越来越不好了,总是想着这个忘了那个,连最近一次进宫面圣,为皇帝卜算星象,动作都有些吃力,皇帝瞧着台下颤颤巍巍的老人,面色不虞,但也没说什么,叫他身体不适便退下歇息去。
“陛下。”国师恭敬地行了个礼,没有离开。
“说。”
“臣前两日夜观星象,两月内恐有灾祸发生,但臣老了,没有力气了,这条命留着也不能为像从前那样为陛下分忧,遂臣化了五年的命,推算出四十八天后南支禹州城将爆发马疫,祸及二十万军马,还请陛下及时止损。”
皇帝面色严正地放下茶杯,作态叹道:“爱卿何苦使这违天背命之术,伤的是自己的身体。”
“陛下,臣家中祖上三代追随皇室,臣二十五岁便当任了祁始国的祭司之职,大半辈子都在为国家推星算运,到了小儿这一脉,臣自知是要断了!”国师磕了个头,继续沙哑地开口:“犬子品性纯良,不谙世事,臣恳请陛下日后……保他平安!”
皇帝望着眼前将姿态放低到尘埃里的国师,那个曾经一身傲骨不时还与他呛两句的国师,半晌才开口道:“朕答应你,保他性命。”
“臣谢陛下隆恩!”重重叩首。
第4章 第一次方寸大乱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在万物还未察觉的时候,院里的梨花一夜全开了,压了满树的雪白与黄蕊,风掠过的地方都带着浓郁的香味。叶寻良将窗户推开,结果被迎面而来的一阵凉风扑了个正着,轻轻咳了两声。
十五岁生辰过后的近半个月来,他都没有感过一次风寒,身体就像随着春意赶来的脚步一样,慢慢转好了,他扭头喊了一声。
“顾谋。”
“又怎么了!”
“去摘梨花好不好?”叶寻良笑了笑,用央求的表情看着他,眼神里带着雀跃。
顾谋很少见他露出兴奋的神色来,便挑了挑眉,也来了兴致,朝他兜头盖脸地丢了件斗篷,领着他走到院子里的一大片梨花树下。九棵梨花开了一夜又落了一夜,铺满了脚下的土地,颜色雪白干净得就像身旁的少年一样。
一阵阵风拂过,窸窸窣窣地掉下不少花瓣,落了少年满头满身,墨黑柔软的长发拿一根发带松松地挽着,一半放在身后,一半垂落胸前,黑发上面落着点点梨花,皮肤白腻无暇,五官也长开了不少,唇红齿白,温柔好看得不像话。
顾谋怔愣地看着他,叶氤已经过了十五,比一年前又长高了一些,已经到他肩膀处了,身形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多了些……怎么说,肉感?
叶氤虽然体质不行,但这身皮相却是一等一的好,挑不出一点毛病。叶氤从小就很瘦但从未脱相,身材纤细却不是一根骨条的那种,越长大越能看出身段的绝伦,双手抻在窗台时无论从侧面看还是后背看,都能瞧见那后腰位置凹进去的深深沟壑。自那次叶氤落水后便没再给他更过衣,不知道后腰再下面一点的地方那两个好看的腰窝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叶氤的腰也特别细,胯骨却很圆,宽度也很妙……
叶……
怎么满脑子的叶!顾谋猛地收回眼神,心里感到烦乱,不知道怎么形容。
这么一张祸害脸,真是放谁身上都不忘勾搭人!
“顾谋,你看那片梨花,开出的形状像不像一只鼎?”叶寻良扭头对他说,一张一合的嘴唇红润精致,而后伸手指着高处的一片长得密集的梨花。
叶氤的手指……很细,和他的细不一样,是纤细宛若无骨的那种,细腻雪白,每一块骨节的皮肤都透着淡淡的粉……
“顾谋,你在看吗?”
“——啊?你说什么。”猛然回神。
顾谋狠狠甩了甩脑袋,难道自己禁欲的时间太久,所以看到长得好的便忍不住肖想?
“你看那块梨花儿开的像不像天盛街摆的那口鼎?”
叶寻良又重复了一遍,“金云寺外头那只。”
“去年见过的鼎,难为你还记得。”
顾谋想了想,那条繁华的街落,貌似只去年带他逛过一次,买了许多小吃与花灯,结果回来的当天晚上就闹了肚子。
“还想再去一次呢,可爹爹不让我出门。”他遗憾地说,好看的眉毛拧起来。
“想去便去,改日找个时间,本座带你去。”顾谋忍不住笑了笑。
“好呀!咱们击个掌,你可就不许反悔了!”叶寻良十分开心,伸出手要同他击掌。
顾谋弯着唇角,百无聊赖地伸手贴在那个小巧柔软的掌心上面,然后离开,却被抓住。
他略讶异地看向叶寻良,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睫毛长长的,眼睛半敛时是矜贵的凤眼,睁大看着他时却成了圆圆的鹿眼,只余眼尾上挑的那一点弧度,平添了一丝风情。
“做什么?”顾谋无奈地歪了歪头,问他。
“顾谋是神仙,能带我上去吗?”叶寻良轻轻地晃了晃他的手,央求道。
“掉下来了可不怪我。”
顾谋托着他,纵身跃上那片高枝,将他放到一根粗壮结实的树枝上,平时这么玩多了,叶氤也不怕,松开抱着他脖子的手坐好,悬空的双脚一晃一晃。
两人坐在高枝斗了会儿嘴,当然基本上都是叶寻良在单方面挨骂,但他总是一副双眸含笑的模样,眼神软软绵绵,招得顾谋特别想把他掐哭看看。
骂完叶氤,闭眼小憩片刻,心情舒畅多了。
“顾公子,国师大人传您见面。”一个侍女走到树下行了个礼,担忧地看了小少爷一眼,但最近他们上山爬树的次数实在太多,她便没有选择多嘴。
“知道了,下去吧。”
顾谋准备跳下,突然记起旁边还有个人,心中却起了一点小小的恶意,促狭地笑:“要不要再玩会儿,本座待会儿回来接你。”
叶寻良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刚想摇头,便敏感地捕捉到顾谋眼中的一丝玩味。
而后,怔怔地点了点头。
顾谋被他傻兮兮的动作逗笑,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直接跳到地上,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
“叶氤,已经大好了。”
雪鬓霜鬟的国师眼睛已经睁不大开,却仍坚持坐起来,与他对话。
顾谋想了想,说:“是。”
的确大好了,一身狼血也换了个干净,体质已经逐渐恢复。
“我呢,也得走了……”国师伸出枯槁的手到半空,原来已到暮景残光、油灯燃尽之际,所有才匆匆唤来他。
顾谋心中明了,还是说:“怎么不叫叶氤过来,最后一面都不叫人见么?”
“罢……罢了……还是别叫他瞧见,我这副模样了。”
国师扯出一个干瘪难看的笑,声音哑得像糊了层泥土一样。
此邪术损心损身,十年如一日的老去,死法恶心又教人绝望。
“我……用了大半辈子留住自己的儿子,也希望他今后平安健康,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
国师提了口气,一段话竟讲得十分连贯,眼神也清醒了不少,道:“顾仙师……”
“这是什么意思?”顾谋冷笑一声,道:“本座花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把那孩子守大,如今还托我日后送他入棺么?”
若非师尊临别前留的那句嘱托,顾谋堂堂一介真传弟子,何必亲自下界来守护一个没有灵根、百无一用的普通人,这废物的一生结局不过百十年后入土为尘,却将顾谋成长路上最珍贵的十五年浪费在这有气无力的凡间小院里。
天府之阁曾经用叶府夫人腹中死胎的灵魂消磨了一颗狼丹,换来修真界百世安宁,从国师的角度上看,却也是违背轮回之道赐予了他子嗣。说到底,人心贪欲从来都是与日俱增的。
“老夫……并非此意。”
“你前几日入宫,早已同皇帝老儿说好了罢,叶氤也不可能再遭受家族牵连,既然没人杀他,他有手有脚又何须本座照料?”
顾谋的声音带有浓重的嘲讽意味,说话一向很不客气。
“叶氤很……依赖仙师,老夫只求仙师再陪他度过一段时间,慢慢地离开,不要一下子……叶氤从小娇惯着养大,什么也不会……”国师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目光涣散,想到哪说哪。
“……”
顾谋心中烦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国师却执固地望着他,不肯闭上双眼,道:“烦请仙师为他加冠……护他性命。”
“知道了,倘若碰到他有危险的时刻,本座会出手相救。”顾谋深深吸了口气,不耐烦地说,然后看着那老人缓缓地闭上双眼,手也无力地垂落……
等他长大了,就把他丢掉。
顾谋烦闷地背过身,闭上眼睛,心里嚼着这句十五年来念了几万次的话。
唉,伤脑筋,一个两个都找他托孤,他若不是修仙人士,小半辈子就替人养孩子去了。幸好他天赋极高,每日夜里勤加修炼,如今已炼成金身,否则自己恐怕要被天府之阁的那一派子弟比下去,枉为师明华之徒。
顾谋突然觉得特别郁躁,心里思绪乱七八糟,一点都不想见叶氤,于是在尸体旁边坐了一下午,还小憩了片刻,才走到后院的梨花树下,叶氤果然还在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