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裕华抿了抿唇,并不说梁王让言裕华入宫为何,只同往常一般,跟在太子身后,化为了一抹银色的暗影。
而在宫中的梁王已经等不及了。
“怎么回事,太子怎么还没有来?!”
长忠端着参汤,苦口婆心地劝:“陛下,太子殿下许是被什么事耽误了……您先把参汤喝了吧!”
“耽误了?”梁王一把推开长忠,顺手将那碗热滚滚的参汤全部泼在了金銮殿前,“现在还有什么比国事还要重要的事情吗?!”
“陛下……”
“去,把五皇子给朕叫来。”梁王倒回龙椅之上,揉捏着眉心,咬牙道,“旭儿……旭儿也是朕的儿子。”
长忠会意,转身催促身旁的小太监:“还不快去五皇子府上请人?”
殿前的灯漏滴滴答答作响,在击铙的响声过后,五皇子穆如旭出现在了金銮殿前。
“儿臣给父皇请安!”
“旭儿?”梁王见先到金銮殿前的是五皇子,眼里划过一丝失望,又很快急切地坐起身,“旭儿,你可听说了嘉兴关之事?”
穆如旭的神情微微有些慌乱,显然也听到了穆如归伤重,嘉兴关或许已经破了的传闻,当即道:“儿臣知晓!”
“若狄人打入上京,你……你可有法子?”
“儿臣……”穆如旭苦笑摇头,“若狄人当真打入上京,儿臣愿意带着全部府兵,守卫皇城,宁死不降!”
可五皇子府上的府兵,也就八百人,如何面对穷凶极恶的梁人?
梁王的心凉了半截,将希望寄希望于被禁足的太子。
穆如期以前行事,甚是有条理,在政务上也有独到的见解,如今大梁危矣,他或许……
——哐当!
梁王的思绪被一声巨响打断。
只见穆如期不知何故,竟然被金銮殿前的门槛绊倒,头朝下栽倒在了地上。
“哎呀!”侍奉在梁王身边的长忠吃惊地张大了嘴,弓着腰跑过去,“都愣着做什么?快把太子殿下扶起来啊!”
穆如期跌得晕晕乎乎,起身后,先没觉得疼,单单觉得恼火。
他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伸手就将守卫在金銮殿前的金吾卫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
区区一个门槛,也敢拦他?!
剑身上银光闪闪,刚跑过去的长忠叫了声“天哪”,又忙不迭地退了回来。
梁王一时没反应过来殿前发生了什么,眯起眼睛,指着四处乱跑的长忠,问跪在殿下的五皇子:“旭儿,他们在做什么?”
梁王看不清,穆如旭还能看不清吗?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在金銮殿前举剑发疯的穆如期,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向梁王描述。
不过也不需要穆如旭来描述了。
举着剑的太子冲进了金銮殿,金吾卫也跟着闹哄哄地追了进来。
他们怕伤着穆如期,不敢出手,却又不敢放任他乱跑,就这么一追一赶得在金銮殿前闹起来。
梁王气得七窍生烟,一口气噎在胸腔中,憋得面色涨红,“你”了半晌,忽而双眼一翻,软绵绵地栽倒在龙椅上。
“父皇!”穆如旭大惊失色,扑过去,“父皇……太医呢,快叫太医啊!”
这下可好,金銮殿前彻底炸开了锅。
太医匆匆而来,将晕过去的梁王送到了后殿,穆如期也被冷眼旁观了半晌的言裕华攥住了手腕。
“胡闹,真真是胡闹。”五皇子这才腾出心神去看穆如期,结果还没凑近,就被冲天的酒气熏了个踉跄,“皇兄,大梁危急存亡之际,你竟然……竟然还去喝酒?!”
穆如期醉醺醺地甩着手腕,满不在乎地说着胡话:“大梁危急存亡之际?……荒唐,穆如归又没造反,大梁有什么……”
“皇兄!”穆如旭倒吸一口凉气,“九皇叔在嘉兴关为了守护大梁江山,受了重伤,你怎么能如此污蔑他?!”
穆如旭倒不是真的为穆如归鸣不平,但如今,太子摆明了犯了大错,他要做的,就是将更多的罪名堆在他的头上。
“受了重伤?”穆如期敏锐地捕捉到四个字,喜笑颜开,“当真是喜事啊!”
“皇兄,你……”
“怎么不是喜事呢?”穆如期拍着手,指着穆如旭,“难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
穆如旭躲开穆如期的手,愤怒道:“皇兄污蔑九皇叔不够,还要来污蔑臣弟吗?”
穆如期不甘示弱地骂回去:“你就是这么想的!”
无人阻拦,两个皇子居然就这么在金銮殿前毫无形象地吵了起来。
另一边,梁王幽幽转醒。
准备上前伺候的长中忽而愣住,懊恼地自言自语:“真是糊涂了,奴才该换身衣服,免得酒气熏到陛下!”
他转身的时候,被言裕华一言不发地拦下。
金吾卫统领身上同样沾染着浓浓的酒气。
“言统领,您这是……”长忠不解地蹙眉。
“公公莫要换衣服才是。”
“言统领此言何意?”
“两位殿下方才在金銮殿前的争吵,想必公公也听见了。”言裕华压低声音,与长忠耳语,“待会儿陛下问你,你肯定要如实禀告,也要承担陛下的第一波怒火,倒不如……对陛下说,太子殿下是酒后失言,说不定陛下不会那么生气。”
长忠眼底划过一道精光,不评价言裕华的话是对是错,却也没有将身上的衣服换下。
很快,床帐内传来了梁王虚弱的声音:“长忠……长忠!”
“陛下,奴才在呢。”长忠命人将床帐拉开。
头疼欲裂的梁王好不容易有些力气坐起身,就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生生熏了回去。
“谁敢在朕的金銮殿内喝酒?!”
长忠顺势跪倒在榻前,愁眉苦脸道:“陛下,奴才有罪,方才奴才去搀扶太子殿下后,没来得及换身衣服……”
“什么,太子喝酒了?!”
“哎呦,陛下您别生气。”长忠觑了一眼同样跪在榻前的言裕华,话锋一转,“太子殿下许是心情不太好……这不,言统领也在这儿呢,您问问他!”
梁王挣扎着从榻上坐起身:“裕华,你过来!太子是你请来的,朕要听你……你给朕滚远一点!”
梁王话未说完,更浓郁的酒气随着言裕华的靠近,飘了过来。
“混账,一群混账!”梁王瘫倒在榻上,暴跳如雷。
言裕华重新跪回去,一板一眼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禁足期间,日日自省,只是念及陛下,五内郁结……”
“你给朕闭嘴!”
“陛下?”
“事已至此,你还为他找借口?”梁王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咬牙切齿,“裕华,你给朕记住……朕还没死呢,你该效忠的是坐在龙椅上的朕,不是在东宫中禁足的太子!”
言裕华磕了个头:“臣……谨遵陛下教诲。”
“那你和朕说实话,你去东宫请太子的时候,太子在做什么?!”
“太子殿下醉倒在榻上,还说……”
“还说什么?朕不许你吞吞吐吐!”
“陛下恕罪。”言裕华做出犹豫之态,不提太子在做什么,只一个劲儿地求情,“太子殿下只是喝了些酒,请陛下不要因此就让五皇子……”
“言裕华!”本就恼火的梁王听到言裕华提穆如旭,剧烈地咳嗽起来,“你……咳咳……你再为太子,随意攀咬旁人,朕……朕就诛你九族!”
言裕华面色微白,将额头“砰”得一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陛下恕罪!不是臣随意攀咬,而是臣不敢说……若陛下要听,臣……臣恳求陛下,听过后,只治臣之罪,不要牵连臣的家人!”
“他究竟说了什么,让你如此惧怕?”梁王止住咳嗽,见言裕华额角挂着豆大的汗珠,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言裕华为人,梁王自觉了解。
他忠诚,可靠,从不干涉朝政,连对太子亲近,也是从穆如期入住东宫开始的。
这没什么特别的,金吾卫从来只听从天子以及未来天子的命令。
可如今,言裕华为了维护太子,竟然到了一心求死的地步。
太子究竟说了什么?!
梁王惊疑不定道:“朕不治你的罪,也不治言家的罪,但朕要你一字不差地将太子说过的话告诉朕!”
铺垫了这么久,言裕华终是松了口:“陛下,太子殿下酒后失言,妄议您所服丹药……”
梁王暗中松了一口气。
可言裕华接下来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在他的耳畔炸响。
“太子还说,您……您天寿不足三载……”
言裕华话音刚落,长忠就惊呼起来:“陛下!”
刚苏醒的梁王,硬生生被太子的胡言乱语气吐了血,然后软绵绵地晕倒在了龙榻上。
太医再次涌进金銮殿,皇城中一片混乱。
上京城中也不遑多让。
秦通达出宫后,浑浑噩噩地回到秦府,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捏着秦轩朗的信,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一点儿也不怀疑信件的真实性。
有什么好怀疑的?
穆如归废了一条腿,被从尧山过来的狄人偷袭,身受重伤,是多么合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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