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带我……带我拜堂呀……”
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怎么能不拜堂呢?
带着哭腔的恳求让穆如归兴奋了一路的心轰然坠地,砸成一滩烂泥,继而泛起又酸又涩的暖意。“好。”穆如归收紧揽在夏朝生腰间的手,在喜娘的惊呼声里,将他打横抱出了花轿,“我们去拜堂。”
穆如归抱着夏朝生跨过火盆,一步一步走到了王府中。
喜娘满脸震惊,揪着帕子,愁得都快崩溃了。
新人入府,要跨火盆,再跨门栏,侯府的小侯爷再怎么尊贵,也不能被抱进去啊!
王爷这不是胡闹吗?
难道……小侯爷不愿下花轿,王爷硬是将他从轿子上抱了下来?
这,这如何使得!
可喜娘再怎么纠结,也不敢开口阻拦,于是穆如归一路顺顺畅畅地走进了喜堂。
空无一人的喜堂里,摆着两张软垫。
先皇与贤太妃已逝,他们不用拜高堂,但夏朝生还是挣扎着从穆如归怀里挣脱。
他牵起红绸,在喜娘颤抖的高唱声里,与穆如归拜了天地。
盖头摇晃,将夏朝生苍白纤细的手和红绸另一端骨节分明又伤痕累累的手联系在一起。
他的面颊不由一热。
夏朝生轻咳着背过脸去,觉得自己忐忑不安的心也被九叔握在了掌心里。
拜过天地,便要入洞房。
红烛摇曳,合衾酒酒香四溢。
夏朝生走到床边坐下,几颗先前黑七认认真真撒在床上的花生滚到了他的掌心里。
他迟钝地开始紧张。
前世,夏朝生也进过洞房。
那时,他激动无比,时不时偷偷掀开盖头,期盼地注视着房门,想象着太子从门外走进来的模样。
可他如今记住的只有得知真相的愤怒。
夏朝生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隔着红盖头偷瞄洞房里影影绰绰的火光。
他知道穆如归就站在身前,也知道九叔抬起的手迟迟未落下。
他比前世还要激动,又比前世还要沉静。
因为他等了三十年,不怕这短短的一瞬了。
红烛爆出一朵灯花。
穆如归猝然回神,伸手狠狠扯下了夏朝生头顶的红盖头,就像是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隔阂粉碎。
赤红色的盖头如流水般滑落。
头戴金冠的少年仰起头,水汽氤氲的眸子里先是涌起惊慌,继而在看清面前人后,泛起笑意。
他望进了他的眼底,也望进了他的心里。
穆如归忽然安下心来,伸手抚摸夏朝生冰凉的面颊。
……他真的嫁进来了。
穆如归迫不及待地将夏朝生搂在了怀里。
环佩玎珰,他在滚烫的胸膛里吃痛地吸气,腰一软,被压在了一颗圆滚滚的花生上。
站在一旁的喜娘见状,在心里高呼“吾命休矣”,继而视死如归地凑上来:“王……王爷,小侯爷还没吃饺子,也没……也没喝合衾酒……”
您再急,也不能抱他啊!
喜娘经历过无数场喜事,却从没见到哪家的相公猴急到王爷这样,礼数未尽,就急不可耐地搂人的。
穆如归闻言,身体猛地僵住,尴尬地收手,转身端起桌上的合衾酒,绷着脸递到了夏朝生手中。
夏朝生扬起眉,见穆如归耳根泛红,强忍笑意,主动饮下交杯酒。
滚烫的酒液下肚,热浪直烧进了心窝。
穆如归又要去搂他。
喜娘眼疾手快递上饺子:“小侯爷!”
夏朝生接过,咬了一口:“生的。”
“这就对了。”喜娘如释重负,抢走剩下的饺子,逃也似的离开了洞房。
夏朝生皱着眉头将嘴里的生饺子咽下,抬眼,见穆如归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不由好奇道:“九叔?”
“我娶你,并不是为了……”
他想起自己吞下改变体质药丸之事,了然一笑:“不过是礼数而已,我知道九叔没有那个意思。”
穆如归神情依旧没有丝毫的放松,像是想起他连花轿都没力气下之事,竟不再抱他,而是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硬邦邦地说:“方才,你不该喝酒。”
夏朝生瞪圆了眼睛:“那是合衾酒。”
不喝,还算什么成婚?
“那也不该。”
他无辜地“啊”了一声,脱了鞋,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上,对穆如归眨眼:“可是九叔,喝了合衾酒,我才算是你的人。”
夏朝生话音刚落,穆如归的耳朵彻底红了。
他瞥见,忍着笑伸手:“九叔……”
穆如归好不容易严肃起来的神情瞬间溃散,不受控制地向他靠近。
“朝生……”
——砰!
洞房的门忽地被红五和黑七硬着头皮撞开。
“王爷,您还要去前面吃酒呢!”
喜宴都摆好了,宾客到齐,就差王爷了!
夏朝生噗嗤一声笑,目送红五和黑七将路都走不稳的九叔拉走,准备换下身上沉重嫁衣之时,门外又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快拦住王爷啊!”红五和黑七的喊叫紧随而来。
“砰”得一声巨响,穆如归撞开了门,直勾勾地盯着站在烛光里的夏朝生。
“朝生,等我回来。”
28、028
石破惊天的一声吼, 直接逼停了迎亲的队伍。
坐在花轿里的夏朝生吓了一跳,而随侍在侧玄甲铁骑已经先他一步,快速拦在了太子面前。
金吾卫不甘示弱地从宫墙内涌出来。
黑白两色泾渭分明, 黑蛟与白龙悍然相撞,将红色的浪潮彻底压了下去。
风里飘来硝烟的气息。
“九皇叔,你明知朝生心中只有我一人。”穆如期振臂一挥, 银甲的侍卫轰然前进,“为何故意赶走我的人, 逼朝生上你的花轿?!”
穆如期痴痴地望着被玄甲铁骑围住的花轿,目光仿佛穿过了轿帘。
他要让夏朝生知道,自己曾经来过。
更要让夏朝生知道, 穆如归是一个赶走旁人花轿的小人。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穆如归死死地勒紧缰绳,掌心泛起灼烧般的痛楚。
玄甲铁骑没有得到命令,不得不在金吾卫的威势下, 后退半步。
“九皇叔,你是不是不敢告诉朝生, 东宫也有花轿在等他?”太子乘胜追击,步步紧逼。
“那又如何?”穆如归咬紧牙关, 沙哑的嗓音被北风吹得七零八落。
他的确心虚,那些在偏门前等候的太子亲随, 是他默许红五和黑七赶走的。
玄甲铁骑再次后退半步, 银色浪潮隐隐翻涌起水花,渐成合围之势。
穆如期从穆如归的反应里,自觉窥见“真相”,愈发嚣张,总觉得下一瞬间, 夏朝生就会迫不及待地掀开轿帘,泪眼婆娑地向他跑来。
得意洋洋的太子殿下甚至张开了双臂,准备拥抱上一世没有好好珍惜的男后。
可短暂的沉默过后,花轿静静地停在原地,纹丝不动。
穆如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朝生,我来接你了!”
“是我,你的太子哥哥……我来接你了。”
“朝生,你怎么不出来见我?”
风将穆如期的话送至四面八方,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花轿之上,连穆如归都忍不住望过去——
风将轿帘吹开,露出一抹火似的红。
坐在轿中的夏朝生悄无声息,甚至没有给出只言片语的回应。
不知是谁,忍不住发出了第一声轻笑,须臾,所有的玄甲铁骑都笑了。
铁甲铮铮,顷刻之间如同黑云压境,将银色的金吾卫逼退至宫墙边。
穆如归骑马缓缓踱到花轿前,在玄甲铁骑的哄笑声里,拦在了夏朝生与穆如期之间。
他眼里跳跃着两点奇异的火苗,是希望燃烧殆尽许久后,死灰复燃的余温。
起初,穆如期向着花轿里的夏朝生说话时,穆如归差点压抑不住心里的暴虐。
可很快,暴虐就被诧异取代。
……夏朝生居然没从花轿里出来。
穆如归终于切切实实地意识到,不论出于什么理由,夏朝生都肯嫁入王府了。
不是他逼迫,也不是他强求,而是夏朝生自己愿意。
玄甲铁骑似山,横在穆如期面前。
“不……这不可能!”穆如期隔着黑漆漆的“山峰”,看不清花轿中的情状,竟大声质问穆如归,“轿中之人是谁?九皇叔,你……你把朝生藏到哪里去了?”
黑七实在听不下去,在一旁“好言”提醒:“太子殿下,您瞧仔细了,花轿边上跟着的,都是小侯爷的亲随,您说,轿中是谁?”
“不可能,不可能!”穆如期愤怒地推开黑七,瞪着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花轿。
那是为了嫁入东宫,连侯府富贵都不要的夏朝生。
那是他前世赶也赶不走,毫无尊严的夏朝生。
前世之错,他今生来弥补了,夏朝生怎么会反过来嫁给穆如归呢?
“不……不可能,你骗我!”穆如期踉跄着向前扑倒,敌视身边所有人:“你们都骗我!”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穆如期眼底泛起红意,不断推开想要搀扶自己的金吾卫,挣扎着向前走去,某一刻,突然欣喜若狂:“他不会不理我……九皇叔,你给他下药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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