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魂魄?
他思忖片刻,接着霍唯刚刚那句话问道:{狐妖已入魔了么?}
“未曾。然而此等魔物常伴于身,入魔只是迟早。”霍唯闷声道,“我不该放走她。”
穆清嘉心道你现在后悔也晚了,又觉有些疑惑。
霍唯就连刘太爷的无心之过也要惩治一番,绝非心慈手软之辈;而那狐妖对自己二人三番两次挑衅,为何霍唯就这么轻易放了她?
难道说霍唯与那狐妖有旧?想想也有可能,狐妖素以美惑人,看对眼了也说不准……
他越想越离谱,脑内正飘荡着各类才子佳人的话本时,颊边忽而传来滚滚热浪。
穆清嘉虽不辨寻常冷热,对火灵气倒是敏感得很。只见霍唯腰间那柄黑黢黢的“冥蝶”燃起焰光,暗沉的剑身上缓缓浮现出金色的蝴蝶纹路。
数息间,那蝶纹愈发清晰细致,开始只如寻常雕纹,后来便如真蝶飞舞于其上。似有极细微的剥离声,两朵金蝶倏尔从剑身上跃然飘出,翩翩然落于霍唯手背上。
双蝶触须微卷,晃动着采集着铜铃上沾染的气息。随着霍唯一扬手,黄金蝶便扑入空中,扇着翅膀消失不见。
{你让它们去寻气息的来源?}穆清嘉好奇道。
“它们嗅觉很灵敏,能找到铜铃主人的位置。”霍唯解释道。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穆清嘉见霍唯如此喜爱此蝶,便赞道:{这焰蝶……}
他只写到一半,霍唯便道:“它们是有名字的。偏大一只名唤‘金翼使’,较小的名唤‘玉腰奴’。别再忘了。”
{很美。}穆清嘉由衷夸赞道。
霍唯嘴角微微翘起,又迅速收回。他虽一言不发,穆清嘉却从中感受到了淡淡的、被夸赞了似的喜悦感。
重生后的相遇之初,穆清嘉便觉得这位师弟是个极不好相与的角色。但在这短短相识的半日,他发现霍唯的确不好相与,也的确好哄。
就像是什么心口不一的猛兽般,只要自己顺着毛撸,戳到他某个点,霍唯便会翻出柔软而不设防肚皮。
表面上凶神恶煞,但芯子里和霍泷那孩子貌似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思及此,穆清嘉笑意更深,连带着心情也轻松不少。
铜铃仍是由霍唯保管,两人三番彻查寝房,没再发现可疑的事物。由于霍唯对屋内气息的厌恶,他们便没再多留,一同走出屋外。
此时夕阳已尽,天幕褪去残红,敷满暗蓝;鸟鸣渐微,取而代之的是早春的虫鸣。
金翼使和玉腰奴放出不到一刻钟,霍唯便抬起头,道:“找到了。”
穆清嘉还欲迈步,霍唯便揽住他的肩膀,一跃飞上房檐。他身轻如燕,顺着屋脊飞奔,带着人几乎脚不点地,数息间便落在一处庭院内。
穆清嘉落在地上,才有机会写道:{其实我可以自己走。}
“太慢。”霍唯斜他一眼,又想到什么般,恶劣道:“若你想起如何御剑飞行,我便不管。”
话音未落,他便推开屋宇的后窗,一跃翻入房中。
穆清嘉无言以对:好好的大门不用,和主人家通报一声即可,有必要翻窗么?
他一迟疑,屋里的霍唯便像是会读心般,驳道:“浪费时间。快进来。”
穆清嘉只好也撑着窗沿跟着翻入。
这里是一处佛堂,他们从佛像背面绕到正面,入眼所见是千百盏海灯幽幽摇曳,汇聚成火海浪潮。
火光明灭的中心,端坐着一具佛像,神色半明半暗。四周围墙内嵌着刘家祖祖辈辈的往生牌,在幽暗中窥视着生者。
而佛堂正中,伫着一台灵柩。
玉腰奴正停在灵柩一角上。
{等……}
穆清嘉还未来得及阻止,霍唯便抬手掀开那灵柩的棺盖。
棺盖下,刘大郎的尸身沉默地躺着,身边陪葬的金璜玉珏反射着幽光火光。
霍唯毫不避讳,直接下手就摸。华贵的衣袍在他手底下陷,显然是用棉花一类填了身体做了生还时的样子。
刘大郎死得太惨,尸身不全,只剩面部是完整的。出于某种民间传说,为防止人横死后尸变,他的两边牙齿拴着细线,挂在耳边,衬着青白的肤色,形如恶鬼。
“没有魔物。”霍唯皱眉道,“玉腰奴从不出错。”
的确是空无一物,既无妖气也无魔气,只是一具简单尸身罢了。
穆清嘉搓了搓手指。某种直觉,或是某种被遗忘的经验告诉他,刘大郎的尸身太空,空得离奇。
铜铃上的那串镶字突然撞入他的脑海。
“魂”。
{刘大郎的尸体缺少魂魄。他过世不到十二个时辰,魂魄理应不该自主离体。}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写给霍唯。
按理说魂魄之谈在仙修中很是忌讳,算是某种难以证实、为人所避讳的旁门左道——但霍唯看罢那行字后并未露出异色,很稀松平常地信了。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那枚铜铃。
玉腰奴的判断没错,它的确是循着铜铃的气息而来。只是那铜铃上不但沾有主人的气息,还有它的受害者刘大郎的气息。
霍唯轻嗤一声,将那铜铃举至刘大郎尸身眼前,高声道:“亲眼看到自己的尸身,感觉如何?”
在穆清嘉的灵眸中,那铜铃身周的空气扭曲变形,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他隐隐觉得那是个人脸的模样。
他们猜的不错,那铜铃中居然真的寄存着刘大郎的魂魄!
那魂魄受霍唯刺激想要回归原本尸身,却受控于铜铃,无法离开铜铃半尺远。
“摄魂铃。”霍唯沉声道。
那三个字一出,丝缕冷风从窗缝泄入,吹得满室灯盏为之一黯。
屋外渐渐传来嘈杂的人声,房门豁然被推开,吹散一室阴冷。原来,灵堂外迷迷瞪瞪的守灵人被霍唯的声响惊醒,正欲推门查看。
{你知道‘摄魂铃’?}穆清嘉疑道。
已有一名家丁模样之人冲他们喝道:“何人擅闯灵堂?!”
霍唯完全无视了那人,一弹指将棺盖合上,动作像是阖茶盏般优雅平常。
“曾缘得一见。”他回穆清嘉道,“铃响时,轻则神智混乱,重则魂魄离体,为其所摄。”
那家丁见是两位仙长已是憷了半分,见霍唯昂首阔步迎面走来,更是本能向边上退了数步。
穆清嘉随后跟上,听霍唯道:“那小子贴的符顶多能治些小打小闹,怕是应付不来今夜之事。”
穆清嘉对此不置可否,写道:{那狐妖的目标不止一个。刘太爷和刘大郎关系最近,今夜可能要出事。}
霍唯一顿,回身看他:“还记得我赔给他的法器么?那是实打实的玄阶法器,足以在那小妖手下护得他。”
随即,他露出了恶劣的笑意,“只不过上面不留心带了个‘开玩笑’的法阵罢了。”
像是应和他的话,一声夜枭蹄鸣破空,正是从刘太爷所居正房的方向传来。
与此同时,一个少年跳墙进院,落下时两脚相拌,趔趄了一下。
“妖怪出现了!两只……不对,好几只!”霍泷磕磕绊绊道,“顾霄说,他需要帮忙!”
灯火盏盏点起,偌大的府邸如苍老的病兽般从沉睡中苏醒,在浓郁的夜色中发出呻|吟。一时间,薄云蔽月,妖气四起,不详之气笼罩着熙熙攘攘的人声。
霍唯抬头望天,忽而吟道:“月黑风高夜——”
杀人放火时。
穆清嘉默默补全后半句话,只想收回今晚早些时候的想法。
顺毛撸师弟?做梦。
他师弟分明是个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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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刘府正房。
偏厅里婴孩的哭声渐弱,刘太爷正不耐烦时,大夫人便打起帘子走进屋来。
她嫣然一笑,刘太爷满肚子的火气就向下沉了三分,趁着大夫人为他宽衣解带时吃了不少豆腐,引得大夫人咯咯笑个不停。
刘太爷正欲再往下摸,一只柔胰软软阻了他的动作。
“老爷,今夜便免了罢。”大夫人柔声道,“这些天囡囡身子有恙,奶娘看顾不过来,夜间我还得留意着她。”
她细细打量着刘太爷的脸色,见他稍不乐意,便道:“不若我去唤小七来服侍老爷?”
“你倒是疼你那女娃。”刘太爷脸色僵了僵。
“为人之母,疼惜亲骨肉也是应该的。”大夫人垂头答道,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刘太爷想了想,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宽宏大量道:“罢、罢,我自然是体贴夫人的。只是夫人用什么偿我?”
大夫人会意:“我这就教老爷如何让那法器认主,如何?”
“大善。”刘太爷闻言喜笑颜开,立刻去床边暗格取了那玄阶蟒鞭来。
两人一通捣鼓,待那蟒鞭认了主,便双双睡下了。
大夫人依偎在刘太爷怀中,道:“老爷英明神勇,又有法器相护,妾身的全部身家便仗着老爷啦。”
她吐息温软,话音中却有种奇异的认真。
刘太爷被夸得飘飘然,道:“有我在,绝无人能伤夫人一分一毫。”
大夫人甜甜轻笑,回身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