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先到了。任务都是公平竞争。”
“还不是因为师傅给你的剑快!”少年咬牙道,“这妖魔处理得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妖魔。”顾霄道,“这不过是一块最普通的木像。用几张符贴了,也叫那些凡人心安。”
少年不依不饶道:“那刘大郎的死是怎么回事?”
“大抵不过是宅邸之争。”顾霄冷道,“大户人家兄弟阋墙,假托给鬼神之说,我见得太多了。”
“那你不能确认纯属人祸。不是木魔,也有可能是花魔草魔呢。”
谁料顾霄皱眉,语气冷硬道:“霍泷,你别多管闲事。是人是魔我自会分辨,你与其管人界的腌臜事,还不如回门派修炼,省的让别派中人找着搬弄口舌的机会。”
那名叫霍泷的少年声音陡然拔高,嗓子破了音儿:“你说什么?”
顾霄冷漠地转述:“‘霍唯叛仙盟盗至宝,不是什么好东西。霍泷身上流着与叛徒相同的血,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有一天也会叛道弑师。’”
霍泷一把扯起对方的衣领,低吼道:“顾霄,你想打架么。”
“乖乖回去。”顾霄冷冷盯着他,“别再让我听到关于你的风言风语,抹黑了师傅的名声。”
霍泷猝然拔出沉鱼,剑身轻晃,水波于剑锋上荡漾,粗糙的剑身竟在刹那间通透如明镜。一尾透明水鱼跃然而出,尾若扇,拍出数枚水剑,直攻顾霄。
顾霄冷哼一声,身周寒气弥漫,水剑在他面前一寸处被降服,骤然停滞,凝为冰凌,悬于他身周。
“回去,别逼我便捉你回去。”
霍泷气得咬牙切齿,再度攻去。
穆清嘉万万没想到,两人身为同门师兄弟,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房间里名贵花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木质陈设因修仙者的威压而咔吱作响,挂画撕裂不计其数。
无数声音入耳,桌上的花瓶坠地,剑光击在墙壁上又弹回,穆清嘉仔细分辨声音的远近和反弹的时间,逐渐将房间的大小和房内陈设位置测算了个大概。
他唯恐被殃及池鱼,小心翼翼地小步左挪右躲。尽管如此,还有不少冰凌水剑碎在他身上。冰水含有丰富的水灵气,他不但没受伤,反而觉得身体在慢慢软化,像是在在吸收这些水灵气。
过不多久,穆清嘉勾了勾小手指,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他听准时机,趁两个修仙者斗的入神时,悄悄挪到碧纱橱后,脚底一抹油,溜之大吉。
他两眼一摸瞎,跑出房间后也不敢走太快,摸索着墙壁向寂静无人声的地方走。刘太爷应顾霄的要求,特地将他的住处设置在僻静的偏院,倒是给穆清嘉行了个方便。
偏院后门处有个高高的门槛,穆清嘉看不见,拌了一跤,摔得五体投地。他还不太适应自己的手脚,艰难地爬起来,却突然呆住了。
他摔得没有声音。
身体是木质的,摔在石砖本该有磕碰声,但却没有。
穆清嘉双手使劲摁了摁自己的脸。手臂的阻力由小到大,他一松劲儿,双手被轻轻弹起。他拍了又拍,是细小的“啪啪”声。
那是久违的、皮肤和皮肤接触时的声音。
穆清嘉心中仰天大笑三声,舒适地伸了个懒腰,静静谛听着世界。
今日鸟叫得殷勤,猫儿伏在屋檐上打呼噜,想必是在晒太阳。而那阳光大概是暖金的吧,像桂花一般的颜色,像月光一般的温柔。
两只黄金蝶悄悄落在他肩膀上,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少年音:“咳,请问你刚刚有看到一尊木像经过吗?”
正是霍泷那小子。
穆清嘉背对着他,伸懒腰的动作僵在那里。
他心里的三万只野猪席卷草原,将明媚春光糟蹋得片甲不留。
第3章 师弟他一点就炸
穆清嘉太久不动,霍泷已是有些怀疑,沉鱼剑“刺啦”一声出鞘,呵道:“喂!转过头来!”
穆清嘉转身,朝他轻轻一笑,霍泷顿时呆住了。春晖暖融融地化在他脸上,乌青发丝轻扬,柔如柳枝新发。他双目敛垂,眉眼弯弯,笑容清浅天然。
霍泷不知该如何描述,却有种很舒服的感觉。他想起了春天的临皋派,清池融冰,暖风吹皱湖水,漾起细小的涟漪。
“那个……冒犯了。”少年面颊升起两片憨红,“请问刚刚您有没有看到一尊木像?”他挠了挠头,又道:“这木像长得,倒和您有些相像。”
穆清嘉心头一个咯噔。
霍泷见他闭着眼睛,明白过来,急忙补充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看不见……您没看到那木像也没关系!”
幸亏是个愣的。穆清嘉暗暗松了口气,伸手指向他身后。
“诶?奇怪,我刚刚已经查过庭院了。”霍泷扭头,惊呼出声,“啊!你是……”
噗通一声,霍泷沉沉摔倒在地。房檐上的猫儿“嗬嗬”尖叫,逃跑间踩塌了数块瓦片,哐当哐当碎了一地。
穆清嘉怔怔地后退一步。
他当然看不到霍泷身后有什么,指他身后,也只是想误导他“木人像”的行迹。但刚刚的响动却告诉他:霍泷身后真的有什么人在。
这人一击干掉了临皋派的少年,甚至没轮到他呼救。
可穆清嘉什么都看不见。
“蠢。”
来人轻嗤一声,嗓音是烟熏火燎的低哑。
穆清嘉一退再退,也不顾绊到什么障碍物,转身跌跌撞撞跑起来,直到撞上一堵墙。
那个人气息极强,也极危险。穆清嘉的身体本能地发颤,被这一刺激,更多的信息和知识蜂拥进他的脑海,自主寻找着可能的解决方法。
幸而,那人并未留意到他,袭击了霍泷后便没了声响。刚刚他听霍泷呼吸平稳,也未有血液流淌的声音,只希望这少年无恙。
“跑够了?”
沙哑的嗓音再度袭来,就在穆清嘉身前,微微靠上的位置。
面前的“墙”沙哑道,“一转眼就跑没影了。别动。”
原来刚刚撞上的墙就是他。
穆清嘉有些不着调地想:自己是坚硬的木身,若与那人正面相撞,鼻子歪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他料自己也逃不掉,便索性不再动弹。耳边传来对方在拍打他身前衣襟上的声音,一双魔爪在他胸口上摸来揉去。
该不是要摸清脏腑的位置好开膛破肚吧?穆清嘉的笑容愈发僵硬。
“衣服脏兮兮的,还有皮肤——”那人嗓音里透着不悦,“用了谁的水灵气?”
话音未落,凛冽的杀意扑面而来。穆清嘉不知为何惹得此人发怒,被那烈炎般的灵气刮得面色一白,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
现在做个乖巧的小木偶还来得及么?
他的愿望很快就灵验了。对方也不知做了什么,穆清嘉只觉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小,最后直接被拎着塞进了热乎乎的领口。
“出来。”那人怒道,“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
“呵呵,仙长好凶啊。”
一个娇媚的嗓音自上方响起,穆清嘉浑身一震:这女子的嗓音就是杀害刘大郎的那只野兽!
那人的杀意不是冲自己而来的,而是她!
玄衣男子眉头紧锁,左手护住胸口衣襟里的小木偶。若是顾霄在场,必定会悚然发现,他的容貌与霍泷像了□□分,若非气质悬殊,身材迥异,任谁都会把二人混认。
他腰间随意束着一把玄黑的无鞘细剑,剑身粗犷潦草,仿佛由灼日烈火焚烧而成。
细看来,那剑柄上极不起眼地刻着两个古字:“冥蝶”。
娇媚少女身着红色华服,春色半露,圆润的肩头被料峭春寒冻得酥红。
“呀,仙长何苦要多管闲事呢?我们不是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吗?”
“你要伤他,又被我知晓。”那人沉声呵道,“要么夹着尾巴滚,要么死!”
少女被冒犯,反而笑起来,“那便对不住了。他看到了我的好事,所以他必须死!”
绵柔的嗓音陡然尖锐起来,最后两字未落,少女便双掌化为利爪,向那男子抓来。
男子姿态翩翩,也不拔剑,赤手空拳与她对掌。他手臂在与利爪相触时,迸发出繁复的烈焰阵法,如剑刃般锋利坚韧,一时间只听金属碰撞刮擦声不绝于耳。
“好烫!”少女惊呼。
那男子身法极为干净利落,动作幅度极小,对敌如逗猫儿,只是不知在忌惮着什么,迟迟不拔剑,也不多用火灵气攻防。
尽管如此,兜在他胸口处的穆清嘉还是被晃得头晕脑胀。
更难受的是,随着那人手臂红光闪烁,一股热意由点滴汇为河流,化作巨浪,仿若将他裹挟入岩浆之下。他觉得自己一会儿在油锅里煎炸,一会儿在烈火中焚烧,意识逐渐浑浑噩噩。
在他昏过去的一刹那,那人身形一顿,陡然收回火焰。他翻掌一勾,霍泷腰间的沉鱼剑便从剑鞘中脱出,落入他掌中。
刹那间,男子左手指尖在虚空中掠过道道残影,右手持剑,大开大合,横扫,轻挑。
他满头的乌青长发被草草地束在脑后,随着挑剑的动作,在剑风中飞扬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