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只知道老六缺心眼儿,却不知道老六如此缺心眼儿,让他去学习,他却骑在崔清河头顶当大爷……
“他以为他能比过崔清河不成!”皇帝骂道。
田拙想笑,又生生忍住了。
第36章
“本来河道银子交接,是应该由几个侍郎一同协办的,可六殿下拉帮结派……”
皇帝又笑了:“他还学会党同伐异那一套了。”
“崔尚书管不住他,便不管了。”田拙说。
“朕看不光是听之任之吧?”
“崔尚书思及陛下您对六殿下极好,所以对六殿下处处忍让,也实属无奈之举。”
……这桩案子破了。
崔清河本身就看不起老四和老六——皇后是五品小官的女儿,与他们这些钟鸣鼎食的世家没有半分关系……
当年太'祖皇帝想把公主嫁给崔家,崔家都不稀罕要,宁愿娶了唐家一个县令的女儿。
虽然到了如今,这些世家已经收敛很多,但老六这个样子……
崔清河要是想捧一个人,是极其容易的一件事,他能轻轻松松把一个人托上云端,让那人飘飘然不知所以,觉得全天下都合该是自己的。
“照敏之这说法,他崔清河清清白白,倒是朕的不是了?”
“臣自然不敢,只是陛下,此事能捅出来,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朕都气死了。”皇帝看着桌案上的一堆奏折,有点想摔东西。
“此时捅出来,总比秋汛时捅出来好,这是天下百姓的幸事,也是陛下的幸事。”
“行了,官样话儿少说点。”
“陛下想如何解决此事?”
“那个赵忱,先投到大狱里去,证据确凿,此事结案后,依律处置,革职抄家,流三千里。”
“是。”
“此事让老二和刑部查办,务必尽善尽美,这一条线牵出来的,一个也不能轻饶。”
“臣这就去让翰林院拟旨。”
皇帝摆摆手,道:“你自己拟了算了。”
田拙应下。
“御史台的动作往后推几天,先查户部。”
“老六一个人怎么可能昧下这些,那些和他沆瀣一气的、帮着他做假账粉饰太平的,全部给朕揪出来!他搞党同伐异,朕先伐了他的党!这件事也给刑部,你从旁盯着些。”
“是。那陛下,六殿下那里……”
“他要是凑不齐银子,就来领板子吧……户部也别让他去了,看着就丢人,禁足三个月……不,半年。”
皇帝说完,又道:“还有崔清河,他也别想跑,你告诉他,让他在府里好生呆着,户部不用去了,早朝也不必去了。”
比起其他,皇帝可能更气崔清河。这人连皇子都敢下套算计,是真的没有把天家放在眼里。
……他们这些世家,不都如此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么。
田拙本来想告诉皇帝崔清河告病的事儿,见皇帝这样,连开口也不敢开口了——说出来皇帝一定会更加生气。
他微微启唇,又想起崔清河下轿前凑在他耳朵边,似笑非笑地让他保守秘密的话。
于是他闭嘴了。
再把五殿下扯进来,这事儿就真的没完没了了。
他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点像怅惘,却也不全是怅惘,他只是感受到了难言的疲惫——崔清河早晚要死在傲慢上。
“上次要你们去青州,你有没有顺道查查今年的探花郎?”
“季小郎君是从小长在青州叶城的,小青山南麓也就那么几户人家,也都知根知底。季小郎君父母早亡,一个人过得很是辛苦。书院上的是当地的县学,老师是个落第的秀才,那秀才两年前去世了……所以这次科举后的探亲假,他连回都未回去。”
皇帝笑了:“还真跟郑氏半铜板关系都没有?”
田拙点点头,又道:“与世家也没什么关系。”
皇帝表示他知道了。
田拙见所有事情都差不多吩咐完了,便道:“那……臣告退?”
皇帝点点头。
书房里又剩他一个人了。
他批了几个折子,看见上面都是今天递上来弹劾六皇子的,义正辞严,浩然正气,都是请求严惩。
……马后炮。
不知道又有谁躲在后面煽风点火。
剩下的折子,又有一些言之切切,说是六皇子年幼无知,不懂分寸,再加上心地质朴,一时被奸人蛊惑,只恳请陛下念在他至纯至孝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若是心地质朴,哪儿能干出这种事来?
皇帝不耐得批折子了。
赵忱好好一个引子,马上就要点燃,老六却急不可耐地跳出来,给人家当了靶子。
他越想越心烦,想到皇后一定会找机会在他面前哭一场,老四也会在他耳朵边敲一敲边鼓,他的额头就直突突地疼。
他拿着他的青铜酒爵,又倒了一杯米酒,一口气喝完。
他喜欢粟米酒,心情不好时,总爱小酌几杯。
奏折不想批了,左右也就是今早这两件事,后宫也不太想去,他左右闲着,觉得一个人在这里喝酒也没什么意思。
去翰林院转一圈儿吧,他想,如今日头西斜,也不知道能否赶散值前过去。
.
此时已经快要下午了,翰林院今日马上快要散值,季玦还伏案疾书,没有半分要收拾东西离去的意思。
“季小郎君,你还不准备回家呀。”方朗看他写得认真,说话声也轻了。
季玦还未加冠,便没有取字,大家不好意思叫他的名,若是叫官职,又显得生分,于是每个人都只好一口一个“季小郎君”,季玦也欣然受之。
季玦头也不抬,回他道:“今日张修撰不是病了吗?他托我把他的那份帮着做完。”
“你还真是好心。”方朗道。
张修撰这一个月,都不知道病了多少次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季玦笑道。
方朗把自己桌上的史书整理好,沏了杯茶,只等今日散值。
他一边喝茶,一边闲聊道:“他编到哪里了?”
“编到前朝五王之乱了。”
“差这么多?年末吏部考评可怎么办。”
“如今还未到年中,下半年努力补些,总会好的。”
方朗喝完茶,看了一眼刻漏,道:“时辰到了,我先行告辞了。”
季玦点点头。
方朗走之前,又劝道:“你晚饭还未用呢,本来身体就不好,可别饿出病来。”
季玦点头,表示自己有分寸。
值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耳根清净,内心便也清明,翻着史料,也算是自得其乐。
这段历史史料较少,写起来也轻松,他倚马千言,很快写完了这些。
正欲搁笔,却听身后一声“好”字,手腕一颤,一个细小的墨点擦在了纸侧。
“朕以为此时翰林院应当空了才是,季小郎君倒是勤勉。”
季玦把笔放下,施了一礼。
皇帝拿起他刚写完的那篇,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季小郎君这个角度找得新奇。”
“陛下谬赞了。”
“你谦虚什么,这探花是朕御笔亲封,思辨与文采自是整个翰林院里最好的。”
他仿佛忘记了,整个翰林院,一个牌匾砸下来三个人,两个状元一个榜眼,还轮不到探花。
季玦竟不知道回他什么了。
皇帝继续道:“能在散值时还坐在这里,季小郎君真是尽职尽责,勤勉可嘉啊。”
“替别人当班罢了。”
“季小郎君在翰林院过得如何啊?”
“翰林院自然清贵,环境单纯,同僚也都可亲。”
“不错,不错……季小郎君如今要归家?”
季玦点点头。
“常公公,你送送季小郎君。”
常公公应诺,送季玦出了门。
皇帝在值房里坐了一会儿,又随手翻了翻翰林们的案头,心想季小郎君果然还是个少年人,问一句回一句,话语也无趣,脸色冷冰冰,仿佛别人欠了他钱似的。
但比起那些阿谀奉承、跟风投机的朋党之流,又有趣多了。
主要是如今,皇帝太过缺人了。季玦与翰林院各党算不上亲厚,与同年也只是泛泛之交——这种纯臣,是最好用的保皇派的中流砥柱。
田拙也是这种人,只是当年,他和崔清河走的太近了。
皇帝吐出一口气。
.
季玦回家后,刚用了饭,绿绮便前来拜访。
她还是从西厢出来的,又吓了钱二郎一跳。
季玦给她倒了杯茶,道:“绿绮姑娘。”
她四下环视了一番,关好了门。
“绿绮姑娘有话要对我说?”
绿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季玦。
季玦有点好奇,问道:“绿绮姑娘怎么这副表情,司里出什么事了吗?”
绿绮摇摇头,又笑起来:“我只是有些嫉妒你罢了。”
季玦疑惑地看着她。
绿绮把衣服里的卷宗拿出来,推到了季玦面前。
“这是?”季玦问道。
“你自小长到大的卷宗。从令堂生下你,到你入京前,一笔一笔都录在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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