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书赶紧不着痕迹地对庄时使了个眼色,两人于是便一左一右地掺着楚临秋,使其能维持住站姿等到萧岑带来的人马全部转身离去。
可楚临秋此时的状况却是糟糕透了,他浑身软得就跟一滩烂泥似的,即便被人尽力提着也在不停地往下坠,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见此情景,围在主子身侧的部属们均十分忧心,尤其是近距离看到那人灰白脸色的庄时,几次开口想要挽留住萧岑,却因杜凭生的暗中阻止而未能成功实施。
杜凭生的处境十分尴尬,他本是跟随萧岑来“迎接”使臣们,可在大队人马转身之后却未能纵马离去,而是执意留在原地照顾楚临秋。
他陪着自家哥哥坚持“站”到那一人一马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才叹息着把人半扶半抱弄进了身后的华车。
楚临秋不仅身上一分气力也没有了,便连仅存的神智也几乎游离天外,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上仿佛被压着一块巨石,动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许是先前神经一直紧绷强撑太久,方才又心绪过于起伏,他在被七手八脚扶上软榻之后,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便疲累地晕睡过去,一直到进城了也没睁过眼。
在这之后更毫无预兆地发起高热,无论众人怎么唤也唤不醒,仿佛是终于肯任性一回,将各种令人崩溃的事务都抛到脑后了。当然,也使得一干人等彻底乱了阵脚。
庄时不顾阻拦直闯议事堂的时候,萧岑正与众将围坐在一块儿破解数份图纸,闻言只是眉头微皱,执笔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抬眸平静道,“身体不适就找医师,与本帅说何益?翰臣,你安排个军医给他看看。”
“是。”
“等会。你家主子既然虚弱至此,朝廷就没跟上回一样命太医随行吗?也不怕、不怕折在半路上,圣人痛失心头肉。”
“大将军!您哪怕有再多的气,也不该这么诅咒我家大人!大人他......”庄时有那么一瞬直想将心中所思脱口而出,告诉面前的人楚临秋这阵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孤身一人强打着精神与诸多豺狼虎豹周旋,为的又是什么?可这字字句句眼下都不能吐露,由此庄时只能呆立原地,徒劳地张张嘴,连一张脸都憋得通红了。
“大将军,属下请求您去看看大人吧......他高热不退已有一日有余,药石不进人也完全不睁眼,再这样下去,恐怕......”
“你们大人这是故意的?”萧岑无奈把笔扔了,并挥手让众将出去顺便带上门,“他究竟想做什么?本帅都还未寻得空闲去问他往敌军营里跑都做了什么好事,他自己倒先来了这一出。走罢,去看看咱们枢密使大人......病到什么程度了。”
虽语调平稳地说出这么一番话,可实际上萧岑的内心却不像他所表现出的那般镇定。甚至于他的手心都被自己抠烂出血了却浑然不知。
两人出门的时候,正撞着匆匆赶来的杜凭生。这尚书大人一副三魂没了七魄的模样,瞧见萧岑便一把钳住他的手腕把人往楚临秋暂住的厢房方向扯去,,一面疾步如飞一面还哀求道,“大将军,杜某不管你与我家哥哥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但眼下他人已、已近极限,医师说再喂不进药就......他昨日昏睡神志不清,尚且唤了你一夜。”
“你说什么?”萧岑猛地甩开他的手,驻足不前。
“哥哥他......病势沉重,呼唤了你一夜?诶!大将军!”杜凭生回过神来,只见萧岑宛如一阵风似的穿过回廊,转瞬间便消失无踪了。
尚书大人同庄校尉一道还在那路口站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悠悠地也往来处走去。
萧岑慌慌张张推门而入之时,果见在楚临秋的身边聚集了十余个壮汉,他们纷纷面露忧色静默不语,目光焦灼地紧盯这跪于床头的两名侍婢。
此二人这会儿托着楚临秋的头,舀一勺热腾腾的药汁正小心翼翼往他嘴里塞。可楚临秋就如杜凭生二人说的那样,“药石不进”,他面色灰败牙关紧咬,但凡喂进去的药汁不出片刻就会悉数顺着嘴角流出,看着着实是令人心生酸涩。
萧岑的目光自进了这屋起,就不由自主地为他所吸引,便连双脚也控制不住一步步往床边挪动。
“不说是高热吗?怎么连点人色都没有?你们是怎么照顾主子的?”
“大将军您还不知道吗?我们大人气血不足,高热的时候向来是这样的一副光景。”
“是啊,这都算好的。您是没见到大人昨夜呕血的时候......”
“云峰闭嘴!这没你事了,出去罢。”
“可......”那个唤作“云峰”的校尉一会瞧瞧萧岑,一会儿又拿眼偷觑出声喝止自己的人,神情不忿似想发作,但到底还是扭头摔门而出。
第十五章 挣扎
“你们都退下,让我来罢。”当萧岑见到楚临秋这副虚弱至极的模样之时,不知为何竟有些想哭。
他微仰了仰头,慢慢靠近在床边蹲下,接过侍婢手中的瓷碗,脑中又一次浮现出去岁于陶都楚府哺药的场景,心中感慨万千。
凑近了才发现,楚临秋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惨败,便连双唇都微微泛起了紫色,果然已是险症。因为被匆忙扶着放在枕上,那人的头向一侧歪着,几乎连维持的气力都没有了。
不过数月的时间,你怎会病成这样?云先生不是跟你回去了?他为何没有帮你好好调养身体?
萧岑心中满腹疑惑,却在楚临秋含糊不清的呓语中消失无踪。他神情微敛,提起勺子在漆黑如墨的药汁中搅动了一圈,随即舀起薄薄一层送入那人口中。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感应,楚临秋这回要比先前安稳配合多了,喂进去的药汁虽仍是溢出来少许,但总算咽下了小半碗。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许多,只是身上还烫得很,几乎快要烧起来了。
“药也服了,人想必快好了。该是没有萧某什么事了罢?营中还有......”
“大将军,你就当真这么狠心?不......呃,杜某的意思是,好歹夫夫一场,你......不多待会?他昨夜当真是叫唤了你一夜,及至破晓才好不容易消停些。”
“是啊大将军,我们大人嘴上不说,其实他心里是在乎您的。您上回一句缘由也不提便着信鸽携了封和离书回来,翌日、翌日大人就病了......”庄校尉一面说着,一面不时暗中打量萧岑的神色,见其眉头紧锁几欲发作,也就聪明地点到为止。
若不是自家大人严令禁止多谈此事,他直想将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一切对萧岑全盘托出。
萧岑最终还是狠狠心起身离开了,他自进了这屋起,整个人便恍如被蒙上了一块厚厚的黑布,透不过气来。明明知晓这人有太多秘密瞒着自己,且又对廪南四万余将士做出不可原谅的事情,却仍情不自禁想要更靠近些,甚至还......还亲手给他喂了这碗苦药。
楚九商,你究竟、你究竟想做什么?既然已决意要断个干净,为何偏要巴巴往萧某跟前凑?你、你怎么就不能洒脱点,从萧某的心上离开?
祖父,您在天有灵,且入一入阿檀的梦罢......告诉阿檀,应该怎么做。
......
“元帅!元帅!出大事了......刘副将?您怎在此处?也来寻元帅?既然到了怎么又不进去?”
“......哦,没事,只是见元帅心情不佳,不便上前打扰罢了。陈将军有何要事禀告?不如就由刘某代为转交罢?”
这将军来时,只见翰臣正手扶门框双唇微抿,静静地凝视着屋内场景,一副心情十分复杂的模样,不免有些疑虑,便探头往里张望。
可不料竟被其抢先一步夺过手中密信,塞进怀里。
“这......这可事关南戎......”
“嗯,是派出去的斥候归来了罢?那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
“怎么?陈将军这是信不过刘某?再怎么说,亲疏有别,刘某会害自个追随多年的主子吗?”翰臣不着痕迹地挪了两步,恰好能挡住屋内萧岑的身影。
“当然不是。”陈将军本人闻言,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他心知自己今日算是见不到主帅了,便也不多作纠缠,在叮嘱翰臣一定要将密信亲自递到萧岑手上之后,就不放心地离开了。
人走后翰臣又在廊上站了好一阵子,直到天边又飘起了细如牛毛的雨丝,他这才下定决心踏过门槛朝榻边那道斜卧颓丧的身影走去。
屋内的情景颇为凌乱,四周皆为倒伏散乱的瓷瓶、文书,仿佛正遭了一场大劫。而此间的主人,萧岑则是一身玄甲未褪,随意坐于台阶上仰头望天,为防万一手边竟还摆着一杆红缨一柄横刀。
他在饮酒。
翰臣甫一靠近便嗅到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杏花酿,他顿时脸色大变劈手夺过,“将军,别喝了。很快又要有几场硬战要打了。”
“还能有什么战?”
“将军......”翰臣趁其不注意伸出二指压了压胸口。
“诏书已下,‘使臣’亦深入敌营......一切皆成定局。这战,不用打了,打道回府吧。”萧岑突然扬手将酒坛子掷到门边,抬眸斜了翰臣一眼,面上神情似哭非哭,见之令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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