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把梁焕问倒了,他只知道州同女儿的事情,从没问过陈述之自己有没有意中人。于是他只得故作高深:“人生漫漫,有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命定之人,小郎君你才二十三岁,着什么急?等着去吧!”
*
等到陈述之他们走远了,梁焕便收了摊,在街边坐到傍晚时分,方假模假样地用树枝探着路回到雍州会馆。
然而来到门口时,他却见住在隔壁的两个人正低声交谈着,绕着屋子往后走去。那两人也看见了梁焕,却只当是个瞎子,没多在意。
梁焕立即决定跟上他们,利用屋子的遮挡,躲起来偷看。
他一直追着那两人来到会馆的马厩,这是一个小小的茅草棚子,里面拴着七八匹马。附近没有藏身之处,梁焕只能远远地盯着。
听不见他们的话语,只看到其中一人将一碗什么东西倒在了马的食槽里,然而二人便很快走开了。
梁焕连忙跑过去察看,发现食槽中的马草被染成了黑色。
他没有弄懂那两人目的何在,便打算在马厩多等一等。
屋里,陈述之写完给州同的信,发现已是傍晚时分。他怕赶不上今日送信的车,便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要去马厩里牵匹马过去。
到了马厩,他却见那个瞎子正靠在栏杆上,不禁浅浅弯眉,“承平,在这里做什么呢?你可小心吧,又看不见,再撞到马。”
梁焕一直假装没看到他,直到听见他的声音才好像刚认出一样,粲然一笑道:“我就随便逛逛,你不用担心我,就算眼睛瞎了,几匹马还是打得过的。”
陈述之没再说话,从那些马里随便选了一匹,晃晃悠悠地跨上去。
见他上马,梁焕赶紧朝他喊道:“行离,你下来!今天别骑马了,要去哪就走路去吧。”
陈述之很少见他如此坚决,侧头望着他,疑惑道:“为何今天不能骑马?我得寄信,走过去怕赶不及。”
他说着,小心地解开了系马的绳子,轻轻拉着缰绳向外行去。
梁焕急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便假装能根据蹄声分辨方位,朝着那匹马扑过去,一把拽下了马背上的人。
“出什么事了?”陈述之差点摔倒,迷茫地问。
“反正就是不许去!”
说完,梁焕又意识到自己太过强硬,不好意思地将他拉到自己身前,讪笑道:“不就是寄信嘛,明天再去也是一样的……”
不管陈述之怎么问,梁焕就是不肯说理由。二人原地僵持片刻,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马嘶,向马厩看去,一匹马正剧烈地挣扎着,用前蹄不住地刨地,叫出来的声响颇为诡异。
二人惊讶了一会儿,便逐渐发现厩里的马一匹接一匹地躁动起来,有好几只已近乎发疯。
突然,一匹壮硕的黑马挣脱了缰绳的束缚,踏着泥地高高跃起,倏忽间便已跑出马厩,直直向他们二人冲来。
梁焕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未及细想就用一只手把陈述之揽进怀里,另一只手迅速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照着马的眼睛,果断地砸去。
骤然被石块击中,脱缰的马发出一声哀鸣,随即倒地不起。
另外几匹马仍在痛苦地嘶鸣。梁焕冷静地拉了一下陈述之的衣角,快速道:“我们走。”
陈述之这才想起此人是个瞎子,他忙整理了一下衣衫,抓上他手臂,离开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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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会馆里的伙计全都跑去看马了,陈述之也没了寄信的心思,扶梁焕回到屋里。
他垂着眸子安静地坐到一旁,沉默良久,忽然很认真地问了一句:“你知道那些马有问题,是么?”
梁焕被他问倒了。如果自己真有危险,藏在暗处的卢隐会出来保护。可卢隐不会保护陈述之,自己若要保护他,就很难继续装瞎。对于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不知如何解释。
“别问那么多嘛,反正你没事不就好了。”
听到他的回答,陈述之心中也生了疑虑。他提前知道马会出事,怎么知道的?
他一块石头就能砸中奔马的要害,难道靠听马蹄声分辨方位?
陈述之不由得望向他蒙了布条的地方,那双眼睛到底受了什么伤,到现在还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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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陈述之心不在焉地把梁焕扶回房里,很突兀地问了一句:“承平,你是不是好几天没沐浴了?”
梁焕愣了愣,瞎子沐浴实在不方便,他就中午在宫里洗完了再出来。可他这样说……
“你帮我,我就洗。”梁焕嬉笑道。
“自然是我帮你,捡了你回来,可不就得伺候你么。”陈述之勉强与他调笑。
他打水加进浴桶,加了很多才招呼梁焕过来。
把他扶进桶里,水已经快满了。陈述之正要给他擦身子,却忽然注意到他身上那些还未痊愈的伤痕。
他不禁伸手轻轻触摸,柔声问:“还疼吗?”
“疼,有你给你抹药才能好。”梁焕仰起头,眼神藏在布条后面,就用唇角的笑表达他的讨好。
那双柔软白润的手划过肌肤时,梁焕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痒。他抓起陈述之的手扔到一边,嗔道:“摸什么摸,揩油呢?”
陈述之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取了毛巾给他放在水上,“谁揩你的油,你自己洗。”
接着,他继续一瓢一瓢地往浴桶里加水。
梁焕正用毛巾搓着胸前,忽然看到水满了,却还得假装看不到一样提醒他:“行离,水是不是够了?你别加了。”
“我觉得还得再多一些。”陈述之若无其事道。
水漫过浴桶的边沿,顺着桶壁流到了地上,梁焕伸手去夺他的瓢,“好了别舀了,不要那么多水。”
陈述之却浅笑道:“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够不够?”
渐渐地,整个地面都漫了一层水。梁焕终于看不下去了,倏然从桶里站起来,想了一会儿才带着些窘迫道:“我泡得胸闷,不洗了!”
说着,他急忙迈出浴桶,拿起毛巾胡乱擦着身子。
见他如此,陈述之方停下舀水的动作,淡淡说了句:“我竟没注意,水都溢出来了。”
*
“这药果然灵验,那些马全都失控了!”
“现在这样还不行,这只是寻常的马,不能和太仆寺的御马相比。而且方才失控的那些力道有限,到时候周围都是侍卫,轻易就制服了。”
“那怎么办?”
“可能得加大药量。以后别在这里试了,再出这样的事,该引人怀疑了。”
“好,那我下次去郊外试试,顺便带上咱们的炸_药……”
……
梁焕找来太仆寺卿,让他到太仆寺调查近日的异动。果然,其中有几个官吏最近和雍州进京的人有往来。
不过,现在能稳定地听到消息,那就不必着急做什么。于是梁焕只是让太仆寺卿去监控那几人的动向,并没有处置。
*
来雍州会馆时已是半夜,梁焕原本就有些饿,一进屋却看见陈述之对付一个肉夹馍,遂被那味道勾得不行。
于是他趴过去,用力地闻了闻,“恩公,你在吃什么,好香,我也要……”
陈述之被他叫得浑身一阵酥麻,只得把自己吃剩的半个递给他,无奈道:“不介意的话,你就吃我这个吧。”
梁焕通常挺介意吃别人剩下的东西,但是他嘛……好像也不是很介意。
咬了两口,他转头时却看见陈述之手臂放在书上,脑袋枕着手臂闭上眼,露出半张清秀的脸孔。
在这就睡了?可能是读书累了歇会儿吧。
梁焕也没在意,继续啃手中的食物。
作者有话要说: 太仆寺:给皇宫养马的机构
第5章 借故
然而,无意中往他那边一瞥时,梁焕吓了一跳,他衣裾的边沿……发亮的几个点,那是火星吗?
桌上的油灯溅了灯花下来,落到他衣角上,并没有熄灭,而是引了一簇火苗出来。
梁焕一惊,他这睡着呢,发现不了,而自己是个瞎子,也不应该发现,那怎么灭火?
不能直接喊着火,他就把身子歪过去,试图用手肘把陈述之戳醒。可戳了半天,他只是换个姿势继续睡,根本没有睁眼。
低头看时,他整个衣角竟都燃起来了。梁焕只得过去摇晃他的肩膀,藏住心中焦急,尽量平和地说:“行离,你做什么呢,半天也不出声?”
“吃你的去,让我睡会儿……”陈述之慵懒地把头埋进臂弯。
再向下看去,一片眩目的火苗已将他整个衣摆燎成了灰,却还在不住地跃动,向上蔓延。
梁焕心急如焚,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慌乱时再左右看看,他突然发现桌边放着一个盛满了水的木桶。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自然是救人要紧。他也管不了那么多,猛地起身,两步迈过去抱起桶,用力把一桶水都泼到了陈述之下半身着火的地方。
“哗啦”一声,火势被浇灭,陈述之蓦地抬头睁眼,一动不动地望向他。
梁焕若无其事地放下桶,仍旧假模假样地往回摸,讪讪道:“刚才觉得这一片很热,就估计是着火了,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