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样说,于问荆也变得理智下来,抹了抹眼睛,暂且压下那许多问题,回答道:“我来这里给人看病,马上就要走了。”
“那就是说,您认得来这里的路了?”
“认得。”
陈述之思索片刻,“您可否到京城传个信?我得找人来救。”
“我当然愿意,但我现在回不了大平。当时本就是逃出来的,身上没有任何文书。”于问荆皱着眉。
陈述之正扶着额头想办法,她却忽然说:“但我认得一些去大平的商队,传个消息应该不难,就是会慢一些。”
“太好了!”陈述之难得变得激动,笑得快要哭出来了,“您等一下,我去写信。”
他担心于问荆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两封信写得十分简短,又拿一张纸写了自己在京城的住址,包在一起交给她。
“您务必找个可靠的人,让他把这两封信送到我写的这个地方。然后您回怀远去,到荷花湖等他们。见到了,就带他们来这里,他们自然会救我出去。”
“等……谁?”
“我也不知道他让谁来,您放心,我叫他们来找您就是了。”
于问荆小心收好这些纸,郑重道:“我一定送到,你多保重。楼萨不会轻易对中原人动手,你不要胡乱担心。”
她这话莫名地让人安心,陈述之点点头道:“啰嗦的我就不讲了,总之家里都很好,您也别担心。”
*
十二月初,家里冷得已经不得不生炭盆了。林淑巧挺着大肚子关上厅里的窗,又上二楼关露台的门,然后走到往常陈述之睡的书房要关门,却看到门口的花瓶中,夏天摘的花已经枯了。
他是好久没回来了。林淑巧把枯败的花取出来,打算拿到外面扔掉。
经过陈岁寒身边时,她随口说道:“你儿子不是说在雍州任职么,等我这孩子出来,就给他报个信,让他去告诉你那些亲朋故旧好了。”
听到这话,陈岁寒冷哼一声,“那姓林的小子说他在雍州,谁知道真的假的?他也不给我们写信,没准就是让那人拐跑了。”
林淑巧笑了笑道:“我一直不解,那姓林的到底是什么人?好像在哪见过他似的。”
“管他呢。我儿子把钱全给我花,我才不管是谁养着他。我现在就指望你肚里这一个……”
“砰砰。”
传来两声敲门,门口有人高声道:“是给你们送信的,你们家有个姓林的么?开开门,给你们的信!”
姓林的?陈岁寒疑惑地去开门。
接过那封信,上面果然写着给林氏。陈岁寒有些不解,林淑巧向来闭门不出,什么人会给她写信?
林淑巧接了他递来的信,自己也好奇得很。她拆开来看,信里还夹着另一封信,另有一张写给她的纸条。这张纸条像是特意为她写的一样,用字都很简单,她全都能读懂。
读完信上的内容,她眉头紧蹙,把那几张纸折好,对陈岁寒说:“我要出去一趟,可能要两三个时辰,晚饭让娴儿做吧。”
“谁写的?写的什么?”陈岁寒伸出手去,意思是让她把信给他看。
然而林淑巧却道:“信上写了,不能同你说,不能给你看。”
“什么?谁会写这种东西?写给妻子的信,不能给丈夫看?”陈岁寒有些生气。
林淑巧没理他,披上一件斗篷遮盖鼓起的肚子,便出门了。
城里卖首饰的翠云楼,很多宫里的小太监采买都会去那里。等上一等,总会有认识的人。
*
秋末冬初,天黑得早,酉时刚过,未央宫里便已经点上灯了。
桌上摆了梁焕今日的晚饭,他盯着那些菜看来看去,是有些饿了,就是懒得吃。
想吃豆花了……
可是做豆花要提前泡豆子,现在要也没有。
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在这些日子里反复出现,他往往不敢深想,只是一味地躲避,让自己去看看奏折什么的,假装它不存在。
而今天,他却问了一句:“卢隐,派去察多的人有消息了吗?”
卢隐站在门口回道:“还没找到您说的地方。”
梁焕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去看奏折吧。
拿起一摞奏折最上面的一本,没人帮他看,梁焕就自己一句句地读。读了好久他才看懂,是户部的徐变拟了管制农具的方案让他审核。
这件事一开始也是他提的……
他气恼地把奏折摔回去,不行,什么一年两年的,这样下去人会疯的。
梁焕颓丧地趴在桌子上,感到有些迷茫。
这时又听见卢隐的通报:“皇后娘娘来了。”
“让她进来吧。”梁焕根本没力气细想,谁要来,那就来吧。
吴镜快步踏入未央宫,来到梁焕面前,也不坐,只是把一封折起来的信放在桌子上,沉声道:“这东西辗转了许多人才到我手上,我以为是给我的,就拆开看了。看完才知道其实是给你,亲手送过来我才放心,你自己看吧。我看完就忘了,不知道写的什么。”
说完,她转身便走。
梁焕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低下头去拆信。
读着读着,他先是渐渐笑开,笑了一会儿,眼泪就开始往下掉。他用手指触摸纸上的字迹,又将信纸按在胸口上,仰着头闭了闭眼,轻声念着:“感谢上天,感谢神佛……”
“卢隐,你去跟林丞相说,朕又要出门了。然后去找禁军统领,让他挑二十个身手好的人,今晚就出发!”
*
怀远一个县,半个都是湖,是塞北难得的景象。最大的湖因为长着大片荷花,所以又叫荷花湖。
从来到怀远县开始,于问荆每天白天都要到湖边的石头上坐着。她总能想起二十年之前,他们一家四口总是来湖边看荷花。她带着两个孩子摘莲蓬,只有几岁的陈述之最喜欢钻进湖里玩水,被他爹发现就会罚他站在岸边背《爱莲说》。
荷花但余枯茎,她心中颇多感慨。
一队人马来到怀远县外,梁焕让其余人在外面等着,自己策马入城。他问了荷花湖的方向,绕着湖找了半圈,看见有个年长的女子坐在湖边。
他跨下马,远远地叫她:“请问可是于……于大夫?”
于问荆转头,望着这个身形高大、容貌疏朗的男子,“是我。”
她看见面前这人绽开一个笑,亲切道:“是您往京城传的信吧?我是陈行离的朋友,我姓林,信上说来这里找您,让您帮着带路。”
“陈行离?”
“陈述之。”
于问荆想想也是,自己离开时他才十三岁,当时还没有取字。
“我的人都在城外,带了二十个,应该够了。您可以的话,我们现在就走吧。”
“有什么凭据么?可别认错了。”于问荆挑了挑眉。
梁焕一愣,这还要凭据?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那封信给她看,“这是他写的,应该是您让人传过来的,他的字您总认得吧?”
于问荆展开信纸,十几年了,她当然不认得陈述之的字,但这封信里写了很多细节,该不是伪造的。
但她奇怪的是,这封信的口气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恭敬?这人不是他朋友么?
作者有话要说: 林淑巧:我怎么觉得林未央和当初我在给林贵妃当宫女时有一天在院子里扫地遇见的某个人那么像?
第103章 五祝
这段路如果让梁焕自己走,不眠不休两日就能走到。但他和那二十个禁军可以不眠不休,五十多岁的于问荆不行。于是他们白天赶路,晚上就找个地方扎营休息。
这一路上,于问荆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要救儿子,却让儿子的朋友带着人手千里迢迢从京城赶过来,再在荒漠里跋涉数日去救人,这个人情可不好还。
沙漠里马走不快,就只能一点点往前挪。梁焕驱着马跑到于问荆身边去,觉得应该多说说话塑造一下自己的形象,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随口同她聊天:“伯母,您当时为什么要丢下孩子去察多啊?”
于问荆想着他能为朋友如此仗义,想来与陈述之关系不错,多说一些也没什么,便道:“当时和孩子他爹闹得厉害,实在过不下去了。本想带着两个孩子走的,结果没抢过他爹。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察多过得也挺好,就是时常想念我这两个孩子。”
梁焕“哦”了一声,又转了话题:“您跟我说说行离小时候的事吧,他从不肯说,我可好奇了。”
“他小时候?你别看他现在一表人才的,小时候就会调皮捣蛋。”于问荆陷入回忆中,笑着说,“他欺负村里的孩子,从来没人知道是他干的。藏家里东西让我找不着,我还总以为是娴儿偷了。那股机灵劲儿全用在做坏事上了。”
听着听着,梁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真的是他么?您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听话。”
于问荆无奈地摇摇头,“后来是被他爹管的。他十一二岁时候,我让他不要凡事都听他爹的,他爹不对要敢于反驳。结果那孩子跟我说,父子尊卑有别,儿子如何能反对父亲?当时给我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