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从前的那个……
襄阳王怎么敢!
有时候公孙策非常痛恨自己敏锐的直觉。
白玉堂从冲霄楼里带出了一卷黄色绢帛,上面都是些鬼画符。别人都觉得没什么,偏偏他就有了这样的预感。
偏偏这预感还是正确的。
他将布帘撤了下来,打开门,对一个路过的衙役道:“劳驾,请包大人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话要跟他说。”
衙役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包拯来了。
见公孙策坐在屋内,面色不好,包拯担忧地道:“先生果然病了,不如还是请一位郎中……”
公孙策摆了摆手:“大人,你还记不记得大中祥符年间的天书封禅?”
包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点头:“记得。先帝得神人赐书,于是广修道场,耗费民力无数。太后娘娘早已将天书陪葬皇陵,先生为何提起此事?”
公孙策指了指被他摊开在桌上的绢帛:“看看那个。”
包拯探头过去,见绢帛上有字,于是读道:“赵受命,兴于宋,付于冲。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
他猛地抬起了头:“这是……”
公孙策道:“这就是最初的那份天书。”
大中祥符元年,先帝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声称自己得到了天人授书。后果然在承天门南角找到了一卷黄色的绢帛,上面有些歌功颂德之语。就是所谓的天书。
最初这份天书不可辨认,还是做了一番道场之后才显现出文字。
这份天书之后,陆陆续续又有数份天书祥瑞降世。
为了配合这些天书,先帝大行封禅之举,不仅将朝廷搞得乌烟瘴气,还劳民伤财,激起民怨。
是以太后刘娥在先帝驾崩后当即将天书与先帝同葬了。
包拯低声道:“襄阳王……”
公孙策道:“要么是襄阳王伪造了一份天书出来,自称正统;要么是襄阳王……”
他含糊道:“总之……这东西送不送回汴梁?”
第65章 皇帝太能哭了
赵受益在接到包拯的奏章之后,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么叫天书再现冲霄楼啊?
天书这玩意他知道, 他爹宋真宗搞出来自欺欺人的东西, 被有识之士所不齿来着。
他爹驾崩之后, 刘娥就把天书和他爹一块埋了。
怎么这会儿又出来一个天书?
他又将奏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大概明白了包拯说的是什么意思。
夏玉奇果然被他钓上了钩, 带着亲传弟子一起破了应天的冲霄楼。冲霄楼二楼放着襄阳王这么些年攒下来的几十万黄金的老本, 顶楼放着一幅和大中祥符元年出现的一模一样的天书。
赵受益转头问刘恩:“当年太后确实是把这东西随着先帝一起埋了,对吧?”
刘恩点头:“货真价实。”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赵受益皱眉:“是襄阳王自己也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还是他把先帝的……”
还是他把先帝的坟给刨了?
襄阳王应该不至于做出把自己皇帝哥哥的陵寝给挖了的事情吧?
赵受益有点不确定的想。
而且,你都挖了皇帝的坟了,挖点什么宝贝出来不好, 非得挖出这么一张没什么用的天书?
还是说他也想效仿先帝,给自己安上一个受命于天的名分?
那你好歹也自己原创一个说法呀, 把你哥的陪葬品刨出来又算怎么回事?
你当自己摸金校尉哪?
大中祥符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这都是天圣年间了,谁还认这东西?
刘恩道:“这可真说不准,死无对证了。”
毕竟襄阳王本身也不太有本事,当年被排挤出京之时又正当天书事件闹得最火热的时候,在应天呆的久了, 可能对朝廷时事也不算太敏锐。
而且掐指一算, 先帝驾崩也还没几年,一个远离政治中心的亲王误以为天书还是个能号令天下的法宝……
也不算太过稀奇。
现在襄阳王已死,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受益将奏章放下。
“现在最重要的一点, 是这个天书到底是不是襄阳王从……”
他做了一个手势:“那里拿出来的。”
天书如果是襄阳王伪造的,也不过是给他的谋反之罪锦上添花罢了。
毕竟人家连灾民的人血馒头都吃得喷香,区区伪造一个过时已久的天书,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如果,这天书真的是陪着宋真宗下葬的那一份……
那这事情,可就大了。
掘人坟墓已属丧尽天良,更何况是掘君父、兄长的坟墓。
此事若真要细究,襄阳王判一个凌迟都不为过。
如今银簪穿脑的死法,已经算是喜丧了。
赵受益问:“当年的山陵使是谁来着?”
山陵使,即监修大行皇帝坟墓之官员,一般由高官甚至宰相出任。
襄阳王盗没盗先帝的墓暂时还不清楚,但若是真的盗了,山陵使难辞其咎。
你是怎么造的墓,怎么没过两年就遭了贼了?
刘恩道:“是夏竦。”
“夏竦?”
赵受益挑眉:“就是……那个夏竦?”
那个寇准的心腹夏竦?
前不久刚被他们排挤出京的枢密副使?
刘恩点头:“是他。”
“不对啊,”赵受益问:“他的职位似乎低些。而且他是寇准的人,刘娥怎么会让他做山陵使?”
山陵使是给大行皇帝造坟墓,算是个颇光荣的差事。当时真宗刚刚驾崩,刘娥和寇准互相角逐,没道理刘娥会把这个职位给寇准的人。
刘娥是太后,大行皇帝的妻子,让谁来给自己的亡夫造墓,完全是由她说了算的。
所以夏竦这个职位就显得颇为诡异的了。
太后手里又不是无人可用,凭什么让你一个对家的小官来给皇帝造墓?
刘恩道:“那时夏竦的职位比现在还高些,已经是副宰相,做山陵使将将够了。而且他当时是太后的人。”
“副宰相?山陵使?”赵受益皱眉,恍然大悟:“啊……我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夏竦是怎么回事了。
当时真宗驾崩,他身为真宗的养子,新任的皇帝,必须要表现出十二万分的悲痛来,才能让朝廷上那些道学家满意,称一声皇帝仁孝。
于是赵受益当时每顿饭只吃一两口素菜,有时候连素菜也不吃,扒一口饭,就开始哭先帝,说我如今吃着这些饭菜,大行皇帝在地下能吃到否?
当时他还给自己定了个计划,务必要让所有能接触到他的人每天至少看见他哭一次,每次还得有不同的说法。
什么吃着饭突然想到先帝啦,睡着觉突然想到先帝啦,连读个书都可以想到先帝,然后就可以哭一场。
如此一二个月下来,朝野上下都公认新帝是个大孝子。
太能哭了。
天天哭也挺耗费体力的,而且还不得好好吃饭,所以赵受益那时候只叫刘恩注意观察前朝的情况,别叫寇准和刘娥把天掀翻了,其余细节不必告诉他。
他记得那时候隐约听刘恩提起过一次,说什么给先帝选的坟地被水淹了,还好先帝当时没葬下去,然后选坟地的那人被处死,山陵使也因此降职。
刘恩道:“太后当时颇为愤怒,本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山陵使一定要被流放出京的。夏竦当时想找太后求情,太后根本就没搭理他,然后此人就投了寇准。寇准保着他没被外放,但也降了他的职位,原本打算以后慢慢再升回来的,结果就……”
结果就又被他们翻出个母丧不守的黑点,直接一撸到底了。
赵受益笑了:“怪不得太后这么大的反应。”
想来刘娥虽然可能不清楚襄阳王和霍芳到底在冲霄楼里藏了什么东西,但隐约能猜到可能与宋真宗的坟墓有关。
宋真宗的坟墓当年是她派人监修的,修的时候就出了个水淹皇陵的丑闻,要是再出一个皇陵被盗的丑闻,那她这个太后真就不用去见先帝了。
夏竦、霍芳又都曾经是她的人,这两人牵扯进皇陵被盗的事情里,难免要给她也弄得一身腥。
狸猫换太子就够她受的了,刘娥真是不想再给自己争取一口黑锅来背了。
“那襄阳王惯爱笼络江湖上的鸡鸣狗盗之辈,搞些旁门左道的功夫,手底下有几个摸金校尉也不足为奇。”
赵受益加重了语气:“这天书,当然是襄阳王与霍芳从先帝陵寝中盗出来的。”
刘恩明白了他的意思:“天书古往今来只有一份,冲霄楼中的天书,自然是先帝陵寝里的那份。”
他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既然当年监修帝陵的是夏竦,而夏竦现在又是寇准的人,那么,帝陵被盗一事,必须坐实。
夏竦母丧不守,只是私德有亏,虽然这个私德确确实实可以牵连到他的仕途,但对他的上司寇准却没什么杀伤力。
毕竟夏竦的妈只是夏竦的妈,又不是夏竦和寇准共同的妈。夏竦对他自己的妈不孝顺,关寇准什么事。
赵受益要以此发作寇准,只能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他识人不明,举荐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但他没法那这个治寇准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