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吃过药,呼吸总算是逐渐地平稳下来。
左右现在都已经被发现了。
唐小棠也便再没了顾忌,身子才稍微好受一些的他,便忍不住作妖,小手摸索着,小拇指黏黏糊糊,勾勾搭搭地缠上谢瑾白的小指,脑袋在谢瑾白的怀里轻蹭,“小玉哥哥,我好想你啊~~~可想,可想,可想了……吃饭的时候想,练武的时候想,做梦的时候就更想了……”
房间里烧着地龙,谢瑾白便是坐在地上,倒也不冷。
感受到指尖缠上的不安分的手指,他佯装未曾察觉,只等那小手指的主人得寸进尺,同他十指相扣。
“想到五年来全无音信?”
谢瑾白的声音不冷不热,听不出个喜怒来。
唐小棠慌了,“不,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我醒来我就想去找你,可我,可我去不了……”
那年,唐小棠自悬崖摔下。
因着萧子舒舍身保护,施展轻功,及时在半空中接住了他。
可那朔风那么大,萧子舒若是一人尚且能借助树木,施展轻功飞上去,带上一个唐小棠内力实在不够。
萧子舒只能借着风势下坠,尽可能地减少体力的消耗。
那悬崖太深了。
最终,萧子舒还是没能支撑住,两人双双摔落悬崖。
萧子舒掉下去的时候因为恰好摔在了一棵茂密的大树上,柔软、茂密的树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缓冲的作用。
树枝不堪重负,弯折而断,萧子舒摔在了潭边。
即便如此,萧子舒亦是身受重伤,足足养了近大半年的时间。
唐小棠的情况比萧子舒要糟糕的多。
他没有摔在树上,而是摔进了潭水里。
寒冬腊月,潭水上面结了层薄冰,刚掉进水里的时候,有一瞬间是完全没有任何知觉的。
等到他恢复知觉,自是奋力地往岸边游。
可那潭水极深,他当时穿得又厚。
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往岸边游,岸边就是距离他很远,很远。
唐小棠在潭水里等到逢笙他们救起他的时候,唐小棠气息已十分微弱。
唐小棠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那大半年,他都是处于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状态。
清醒的时候就吵着嚷着要找他的小玉哥哥。
逢笙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便冷嘲热讽,让他自己去找啊,谁拦着他不成。
的确没人拦着他。
因为唐小棠发现,他的双腿,根本走不了路,别说走不了路,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双腿还在他的身上——
他的腿被冻坏了。
他的腿本就受不了寒冷,加之在冰潭里头困了太长的时间,他的腿没有彻底废掉,全是因为之前抹过续筋生肌药膏的缘故。
见不到谢瑾白,回不去东启,每天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唐小棠的脾气也因此变得极差。
逢笙自是不会惯着他。
两个人几乎是每天都针锋相对,大吵特吵。
也许,也多亏了逢笙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唐小棠才没有在那段时间陷入自怜自艾当中。
唐小棠的腿伤痊愈是一个非常缓慢、艰苦且痛苦的过程。
每一次疗伤,都如同将腿上的每一根筋骨全部敲碎,再重塑过一回一般,痛不欲生。
生不如死。
“一开始回不去,之后……是我自己主动留在的阮凌。我欠了逢笙同岚姨太大的恩情。我不能伤一好,便拍拍屁股走人……”
这五年来,谢瑾白不是没有设想过,他的棠儿会不会还活着。
每次,这样的奢念一起,他便不让自己再深想下去。
那时的他以为,倘若棠儿还活着,定然不会五年来音信全无。
他同两人都曾自悬崖摔落。
他伤的不重,即便是子舒,亦修养了大半年之后便好了。
他如何能够想到,当年棠儿是掉进了潭里,更未曾想到,这些年他受了这么多的苦。
谢瑾白忽然不想再追问下去。
不想去深究既然人回不来,为何不能捎一封书信回来,让他知晓,他还活着的消息。
他已经不需要答案。
宁可以霓为裳的身份接近他,用他用过的碗箸,在他遭到刺杀时只身一人现身救他,也不肯表露身份,这些统统都无关紧要。
这些年,他饱受死别之苦。
棠儿又何尝好过他?
他的棠儿还活着。
如此,也便够了。
谢瑾白一直也不说话,唐小棠有些忐忑地,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玉哥哥,你,你在生,生我的气么?”
“你方才,是怎么回事?”
指的自然是他方才气息全无一事。
唐小棠楞了楞,没想到谢瑾白会忽然问及这件事。
“嗯,就……说出来挺丢人的。那时候我不是掉潭水里头了么,水很深,冬天穿的衣服又重么。我几次钻出水面,又因为迟迟游不到岸边,身体便总是往下沉。那之后就……一紧张,就总是……总是会觉得好像又掉进了潭水里头,冷水压着肺部,呼吸喘不过气,手脚都僵住,也动不了……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就坠一次崖,我就……”
唐小棠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谢瑾白紧紧地拥入怀里。
唐小棠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有些人,他的身上穿了重重的铠甲,这些年一直都负重前行。
以至于早就忘了,自己也曾是血肉之躯。
当年,唐小棠被逢笙同云岚两人救起,醒来后发现自己只身一人在陌生的地方,只能像一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之后是漫长的,痛苦的疗伤。
后面的两年,亦在东奔西走中度过。
他想他的怀瑜哥哥,想得都要发疯,却是一滴眼泪都未曾掉过。
谢瑾白的这个拥抱,令唐小棠强装的勇敢忽然如溃堤之穴,“其实我刚才没说实话。当年,掉进潭水里头可疼了,那潭水结了薄冰,又疼又冷。身上衣服那样厚,潭水迅速把我的身体淹没。肺部都好像要炸开。有什么东西在拉着我往下坠。有段时间,只要看见水我都要呼吸喘不过气起来。
治疗腿伤的时候也真的好疼,疼得我好几次想就那么死掉算了。我朝逢笙吼,朝岚姨吼,大声地质问他们为什么当时要救我……
我那时,我那时真的很糟糕……
每次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你。
我想要活着……活着,健健康康地来见你……我说过等你老了,我要照顾你的。
我不能……我不能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生离跟死别,对于深爱的两个人,都是剥骨蚀肉般的痛苦。
为什么棠儿不写个书信,中途不回去,后面文中会有解释。
——
以及,对不起,千万分个对不起,本来不是计划卡在这里的,是要写到甜蜜部分为止的。
但是,三次元突发事了一些事情。
所以今天更新延迟到现在,还这么短,真的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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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缠绵
如同一只不小心同群鸟飞失的笨拙的雏鸟,跌跌撞撞,历经诸多艰辛,终于飞回自己的巢穴。
这五年来,谢瑾白是深受死别之苦,唐小棠在受着生别之苦以外,还要更添一层恐惧。
五年,足够一株小树苗长成挺拔的小树,足够一座空地,盖上一座院子,院子里添一些竹,挖一个池子,足够……房屋的主人,忘却旧人,接纳新的人。
唐小棠这哭声里头,固然有不尽的委屈,未尝没有物是人非的恐惧,更多的是这些年积压在胸腔之内的刻骨的相思。
逢笙说得对。
这次颍阳之行,他本不用来。
可当云麾大将军即将班师回朝的消息晓谕四境,知晓他的小玉哥哥已从北野那个苦寒之地而归,得知能够去往颍阳的机会,他又如何能够忍住不去?
即便,明知道现在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这些年,他不止一次在梦中梦见,小玉哥哥一袭绯色吉袍同别人成了婚,画面再一变换,儿女成行,夫妻恩爱。
每回醒来,心都好像要被凌迟一回。
他那样软弱。
他甚至不敢就这也直接出现在小玉哥哥的面前。
他怕小玉哥哥已经成家,只敢以霓为裳的身份接近。
在丰怡楼,小玉哥哥似乎是认出了他。
当时,他心中一紧。
有着被认出的紧张,但是在在小玉哥哥头也不回地离去时,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他没有将他认出。
逢笙盯他盯得极紧,他一直都抽不得空去找小玉哥哥。
除夕夜,他终于哄得逢笙,去了趟太傅府。
听着风雪里那人的咳嗽声,太傅夫人同太傅大人压低的谈话声,堂屋里头,小玉哥哥庄重而又虔诚地给他的牌位上香,指尖温柔的触碰他的牌位,他那时,方才知晓,这些年饱受相思之苦的人不止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