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养的方子呢?”
“稟陛下,殿下的身子其实已无大碍,是药三分毒,药疗不如食补,微臣记得御膳房有位药膳做得极好的御厨,微臣的建议是停了调养的药方,直接改为药膳食疗,再让殿下多下榻走动活动筋骨血脉,效应理应比微臣开的方子有效。”
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皇帝陛下看着榻上脸色苍白,几天已然消瘦了一圈的人儿,却有些犹豫不决,“当真无碍?”
“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孙敬斩钉截铁道。
看他连脑袋都赌上了,皇帝陛下总算是稍稍放了些心,“那就依你所言,全安去传御膳房那位做药膳的御厨。”
“是。”全安领了吩咐,便快步出去传御厨。
待御厨来了,皇帝陛下破天荒亲自叮嘱了一番,又让孙敬将要注意和忌口的事宜仔仔细细交代清楚,又嫌御膳房人多眼杂,直接将太极殿的小膳房拨给他,让他直接负责云恸的膳食,食材一概以帝王的份例。
听着皇帝这般事无巨细亲自叮嘱,云恸心中五味俱全,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儿。
可是一想到那夜,想到那让他室息的那夜,绝望便如同没顶的潮水一般将他侵溺其中,挣扎不得,挣脱不能。
毁了么?
是毁了吧,他如此作为,还会放他离开这困缚他的宫闱深苑吗?
他想,他这一生,到底是毀了吧……
第57章 “殿下已经睡下了……晚膳……用了些薯蓣粥……是……奴……”
睡得昏昏沉沉之际,云恸听到外间断断续续传来小声的说话声,听声音像是小福子,他轻轻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床榻外侧而卧。
果然,片刻之后,榻侧有极轻的脚步声,随后那人在榻畔落座,将他散落在枕被间的发丝理顺,然后覆在背上的锦被被拉高,将他的背脊后颈掩了严实,那熟悉的气息渐渐欺近,在他耳侧的鬓发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便又起身离开了榻沿。
云恸紧握的掌心紧攥了攥,闭上眼,睡吧睡吧,睡着了便好了。
朝务繁忙,早在初四那日前朝便开了笔,这十多日,他日日都是起早晚归,可是午间却会雷打不动的回来太极殿一起用膳。
今日是上元节,前朝设宴,午膳时匆匆回来只进了一碗三色米饭,等他放了筷子,便叮嘱了晚间不会回来用膳,让他不必等他,便匆匆离开了太极殿,后来听小福子说往年上元节这日,皇帝陛下几乎都要忙到深夜,可是……
待那脚步声走远,他悄悄的撑起了身子,外间却砰的一声闷响,然后接二连三的砰砰闷响声连连不断的响起。
他一惊,下意识的朝着西侧那扇雕花木窗看去,却看到印在窗纱上的光一闪一闪,那是…
他听着窗外那经久不息的闷响,下意识朝外看去,今夜是上元节,也是所谓的灯节,这焰火礼花似是今夜的重头戏,可是他怎会没等这焰火开始便回来了?
“恸儿?”玄湛洗漱更衣回来,看到已经睡下的人儿坐在床上,快步步向龙榻,扶着他的肩头,扯了备在榻沿以备他下榻的狐裘披在他的肩头,“可是被这焰火声响惊醒了?”
云恸微微颔首。
玄湛疼惜不已的摸摸他脸颊,突然道,“这焰火还要一会儿才会结束,恸儿可要去看看?”
云恸看了看那印在窗纱上的焰火火光,淡淡的摇了摇头,“谢陛下,不必了。”
看他这般,玄湛心中那点希翼落空,失落萦绕,本以为他会喜欢……
淡淡叹息一声,玄湛也不愿强迫他,“全安。”
“奴才在。”
“将窗打开。”指了指西面那侧的窗,玄湛说道。
“哎全安看着本已睡下的小主子起了身,终于明白为何自家这主子为何会早早离了席,回来寝宫了。
全安将两扇雕窗都全数推开,窗户颇大,从榻上看去,大开的窗户正对着院中那树红白相间的梅树。
暗沉的天际上一朵又一朵五颜六色的焰火接连绽放,渲染亮了整个皇城的上空。从这个方向看去,正好能将那整片焰火纳入眼底。
玄湛翻身上榻,将只着了寝衣披了狐裘的人儿揽入怀中,怕他着凉还将被子拉高把怀里的人儿掩得严严实实的。
云恸微微挣扎,皇帝陛下却执意拥着他不放,云恸只得僵着身子靠在他怀中。
不是没有反抗过这般亲密的对待,可是反抗换来的只是那近乎断绝了他呼吸的亲吻侵犯,除了妥协,他不知道他还如何。
他再多的不愿、难堪、甚至耻辱,对这个一心要强占他的男人来说,什么都不是。
焰火一直持续了两刻钟才结束,结束之际,天际那偌大的‘天下太平’让他失神半响。
“时辰还早,恸儿可愿出去走走?”
窗外的天际已经平静,暗色再一次笼罩而至,玄湛摆摆手,示意全安将窗户闭上。
他身子这几日好不容易才调养得有了些起色,皇帝陛下自然不敢大意。
“不必了,谢陛下。”
玄湛目光中失落显而易见。
“云恸累了,请陛下恕罪。”云恸淡淡的推拒了他的好意,他挣脱开他的怀抱,取下肩头的狐裘,在里侧卧下。
看着背对着自己卧下的人儿,玄湛眼底失落平生,那本就不宽阔的少年肩背这些日子以来更是骨瘦嶙峋,单薄得让他心疼,而这一切却正是他自己造成的……
玄湛摸着那柔软的发尾,轻轻在他背后躺下,抬手将他拥入怀中紧紧扣住,尽管怀中的身子一次比一次僵硬,他还是不舍放手。
恸儿,我知道事到如今,如果我放手,此生只怕是真的万劫不复了。
所以恸儿,即便我的爱让你绝望到痛不欲生,我也只能继续紧抓着你不放,哪怕是会让你恨我怨我一生一世,我也要折了你的双翼,将你困在我身边!
云恸闭着眼,强自忍耐才没有反抗挣扎,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睡吧睡吧,睡着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睡着了便当他不复存在,睡在了便当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即便这场噩梦只怕是此生难醒!
怀中渐渐松弛下来的身子让玄湛知道,他已然入梦了。
他轻轻的将怀中的身子翻过身来,小心翼翼的将他搂在怀中,亲了亲他的微凉的薄唇,只当是他心甘情愿让自己这般拥着抱着。
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三十年,也许此生,他都盼不到他的心甘情愿,盼不到他相同的爱,可是能这般将他拥在怀中,即便是怨恨,也好。
木这一个隆冬的尾声,云恸缠绵病榻,被困于太极殿中,寸步未离。
待到窗前那珠红白梅花悉数落于尘土,遍地白雪消融,枝头抽出细嫩的浅淡色枝芽儿,泛白的光一日比一日红亮,推开窗,看着满园渐渐复苏的绿意,他才惊觉,竟以是开春时节了。
“殿下,这几日天气甚是好呢,陛下询问过了孙太医,今儿一早陛下走之前特地吩咐了奴才,说您可以适当出殿去走走了。”
小福子一边替他束发一边笑呵呵的跟他说道。
云恸端端正正坐着,以便小福子替他束发,“开春了。”
“是啊,后苑中的藤萝抽出嫩叶了,再是一月便现蕾了,待到四月,便是盛花之时,美极了。”
“藤萝是何物?”云恸不解。
“殿下您没见过吗?”小福子诧异。
云恸摇了摇头,他常年在西北,西北苦寒,花草存活不易,能在西北生长的,都是易存活之物,自然少有中原这些娇贵的品种。
“咱这太极殿后苑中走廊之上攀爬的那物便是藤萝,它的花儿一串一串的,垂得极长,花儿是紫色,不过咱们太极殿中这是几株,左面是淡紫色的,右面那处走廊是白色的,陛下最喜这藤萝花儿,每年待到花开,时常在后苑中静坐,有时也在将御案以来此处,在此处批阅奏折。”小福子笑眯眯的道。
云恸听到小福子说道后面,还有些诧异,他以为那人定是不喜这些花花草草的,却不想竟然还有此爱好。
小福子喋喋不休的,“……咱们这藤萝还是宫中独一处的景致呢,皇后娘娘想要在御花园中移栽此物,陛下都直接回绝了。”
皇后……
云恸突然听闻,倏然一怔。
他在宫中住了两月,这是第一次听到宫中嫔妃……
宫中有皇后,有后妃,他早知道的,可是这些日子,他别说见,即便是听,都是第一次听到。
自他进了这太极殿起,他夜夜都是宿在这太极殿中的,从未召过妃嫔侍寝,也甚少听闻他踏足后宫……
云恸压下心底那猛然串起的怪异。
“皇后她……”
小福子眨眨眼,脸上的笑意一僵,束发的手也一僵。
“福公公?”看着小福子的模样,云恸微蹙了蹙眉。
“殿下!奴才该死!”小福子却猛然伏跪在地。
云恸看着他的反应,微微失笑,转身抬手将他扶了起来,“起来吧,我只是问问,并无他意。”
小福子战战兢兢的站起来,心跳依然如雷一般咚咚激跳。
看着小福子手脚无措的模样,云恸顿了顿,终是摆了摆手,“罢了。”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