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环境下登基,别说一个黄口小儿,就是有通天侧地之能的绝世雄主,也不能轻而易举扭转乾坤。
当时,谁都觉得,风雨飘摇中登基的儿皇帝只能勉强在这夹缝中当个傀儡皇帝,浑浑噩噩坐在这腐烂的王朝上,等候着命运的牵制摆布,成为这个绚烂的王朝终结时受人诟病的末世君王。
等待他的,只会是史书上那一笔挞伐,那一句谩骂,那一声嗟叹,那一场罪恶的战乱硝烟起端……
可是,却任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已经让人谱写好了结局的君王,用他幼小的肩膀,一点一点的将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王朝撑了起来。
杀外戚,除权臣,外定边患。
短短数年之间,一个濒临崩散的王朝一解颓势,犹如一头打盹中的雄獅,铮然而起。
这个年轻的帝王,手腕之雷厉风行,心思之深沉无垠,举世罕见!
全安苦笑,外人只知陛下雷厉风行高深莫测,却不知道这位主子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初登大位的那些年,纷乱的朝堂复杂的情势,让人犹踩刀尖,就算是绝世雄主,即便是天子之尊,也并非活得随心所欲。
从初登大位到现在,经历过那一次又一次的死生博弈,在位多年的主子性情越发清冷,喜怒更是丝毫不显。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主子第一次怒形于色——即使是前些年那么艰难的局面,这也是没有过的情形……
全安死死的埋着脑袋,那被扫下龙案的折子离他脑袋只有三步远的距离,他都没敢去偷瞄一个字。
“全安!”
久久的静默之后,空寂的大殿内终于响起了帝王的声音。
“奴才在!”全安惴惴不安的磕了个头应声道。
“把朕刚刚拟好的圣旨毁了。”帝王将收回的手负在身后,长身而立。
全安一怔,主子刚刚拟好的圣旨……刚拟好的圣————那不是?!
全安瞳孔一缩,心跳如鼓擂。
心思急急一转,他甚至来不及多揣测,猛一磕头,“是!奴才遵旨!”
“都下去,无朕的旨意,擅闯杀无赦!”
仿佛嫌自己的反常还不够彻底,帝王再一次掷下杀意淋漓的圣旨。
“是!奴才遵旨!”全安爬起来,将龙案上一个精雕木盒捧起,躬身向后退出御书房,片刻也不敢耽搁。
皇帝陛下下了旨,须臾之间,御书房内的宫人尽数退出殿内。
殿内的宫人尽数退出之后,全安指挥殿门前的宫人悄声将殿门合上,将额际的冷汗一抹,压低了一些声音厉声道,“无陛下旨意,今天谁擅闯御书房都是死罪,杀无赦!不想死的都给咱家打起精神来好好当差!”
“是!”
刚刚殿内伺候的宫人不必说,殿外当差耳力一流的宫人也隐约听到了殿内传出来的那声杀无赦,命就一条,谁敢不上心?
吩咐好殿外当值的,全安唤过身边的小太监,“小李子。”
“公公^”“你去枢密院通稟左相一声,如无十万火急的急务请直接与右相相商,如实在有十万火急的急务再酌情定夺。”
全安从幼时起就跟随伺候在皇帝身边,从缓从急,他自然分得清,也理得明。
小太监领了差事,急急忙忙就往枢密院跑去。
全安看着手里的木盒,眉心紧蹙,这圣旨是主子刚刚御笔亲书的,可这转眼间主子就龙颜震怒,还让毁了这圣旨……
那折子里到底写了什么,让主子震怒到如此地步?
全安仔细的抚摸了一下木盒盖子上的精美雕刻……主子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云王有继,可为何却在这关头改变了主意?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长身一立,立在殿门前给自家主子守门,也顺便给撞上来找死的人一线生机。
日光从精雕镂空纹案的窗棂透进殿来,稀稀薄薄一层冬阳,显得有些弥足珍贵。长身立在龙案前的帝王负手而立,久未动作……一直到稀薄冬阳褪尽,凉意渐渐弥漫而上,最后一点光线从殿内退走,静立未动的帝王才缓缓转身。
星目如炬,丰神俊朗的帝王步下摆放龙案龙椅的汉白玉基座台阶,也不顾寒冬的沁凉,就势往玉台阶上一坐,微微俯身将地上的折子拾起,并未打开,只是静静的看着奏折,直至黑暗将白日彻底吞没。
伺候皇帝陛下多年,第一次遇上这情形的全安即使心急如焚,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一直从申时候到夜里丑时,在他以为这一夜要这样干熬过去的时候,殿内的主子终于开口让掌灯。全安连滚带爬的打开殿门,将殿内的灯火一一掌起。
“全安。”
“奴才在。”
“传旨,封右相之女为德妃。”
全安悚然一惊,封右相之女为德妃——右相之女不是先皇赐婚的云王妃吗!?
眼看云王世子即将及冠,承继王位就要大婚封妃,主子怎么会——“你没听到朕的话?”年轻的帝王猛然抬起头来,神色漠然的看着他。
全安怔愣得一个哆嗦,直接扑跪在地,“奴才不敢!”
“砰——”兜头砸下的折子落在他面前,“即刻去办。”
“是,奴才遵旨。”全安不敢有丝毫懈怠,捧起折子就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一出殿门,全安脚下一个趟趄,差点栽倒,一旁机灵的小太监赶紧伸手扶着他,“公公小心……”
全安摇摇头,用力的吐出胸口积压的那口浊气,捧着那几乎烫手的折子,他眉心都朽:成了川。
这道旨意一旦颁下,那会是何等的天翻地覆——……主子到底在想什么?
第3章 册封
“圣旨到——”凌冽寒冬的平旦时分,刚过寅时三刻,在内侍宫人那尖细拔高的一声呼喝中,当朝右相张青榆的府邸顿时陷入一片鸡飞狗跳。
全安手持明黄圣旨,从大开的府门疾步而入,身后的内廷带刀侍卫一字排开,随他鱼贯而入。府门外,一干手持火把的内廷侍卫腰垮佩刀,个个目光如炬。
代宣天子旨意,自然非同一般。
相府外屋内庭一片混乱,但当手持圣旨的大内总管踏入府门,张青榆早以携家眷在前庭院中跪迎圣旨了。
“圣旨到!”全安边走边高声呼喝,“丞相张青榆接旨!”
“臣……张青榆接旨。”
张青榆战战兢兢的躬身伏地,事出突然,他甚至来不及整理好衣冠,棉袍里面就只有一件单薄的寝衣,可他背上的冷汗却几欲浸湿寝衣外罩着的棉袍。
在这个时辰,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亲自来他府中宣旨——张青榆觉得,他的脖子一阵一阵的发凉,难道这就是要掉脑袋前的贴切感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当朝丞相张青榆之女张氏若兰,誉重椒闱,德光兰掖,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承戚里之华胄,升后庭之峻秩,贵而不恃,谦而益光,德蕴温柔,性娴礼教,故册封张氏若兰为德妃,钦此!”
旨意一宣,张青榆脑袋嗡的一声,瞬间懵了。跪在他身后的府内家眷更是惊惶失态,惊呼声此起彼伏。
看着府内众人的失态,全安倒也没有呵斥怪罪,只是低声提醒道,“张大人,接旨吧。”
张青榆缓过神来,颤抖着伸手,声音嘶哑,“臣……张青榆,接旨。”
全安将手中的明黄圣旨放入张青榆手中,微一俯身抬手将人扶起。张青榆诚惶诚恐的顺势起身,刚一站起,脚下趔趄,几欲栽倒。
全安眼明手快,及时伸手扶住他。
“张大人,陛下有言,旨意下达之时,即令德妃娘娘入宫伴驾,还望张大人早些打点安排,咱家也好交差。”
张青榆双手捧着圣旨,身子一个劲儿的哆嗦,极端的惊吓,让这历经两朝的老滑头根本缓过神来。
“全公公,请恕下官愚钝,陛下……陛下怎会突然册封小女?!小女的婚事先皇早有旨意了啊……”
全安微一敛眉,声音微沉,“张大人,您是两朝老臣了,妄自揣测圣意,您应该比咱家更清楚会是什么后果。”更何况,当今这位主子可不比先皇仁善啊。
张青榆听到全安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脸色更是青白交加。
“下官愚昧!”
张青榆一惊,忙打起精神躬身赔罪。
当今圣上,杀伐果决,可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仁善之辈啊!
他历经两朝,趟过风雨飘摇的乱政,到如今的一品宰辅……早已不是那让人毫无诟病的清吏,哪有悍当无畏的本事啊!
从见识到当今那位心思深沉的雷霆手段之后,他几度想要辞官归田都被压下,只得战战兢兢压着尾巴做人,本以为小心谨慎的混过这几年,那位会网开一面,恩准他告老还乡,没想到,临了临了,居然……还是逃不过吗?
早知是如此结果,他怎会上了那道催命的折子?!
糊涂啊!糊涂!
他精明了一辈子,没想到临了却自己把自己亲手送上了死路——全安摆摆手,“张大人,您尽早安排,咱家还要回宫伺候陛下,宫轿已预备妥当,请务必在今日酉时之前将德妃娘娘送进宫,咱家就先回宫了^”“全公公慢走……”张青榆跌跌撞撞的躬身恭送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