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着城楼墙垛的手背青筋暴突,玄湛长身直立于风雪中,久久凝望不舍离去。
从今日断,从明日起,便是一生。
从此,他是君王,他是云王。
第164章 番外2
十一月初八,云恸奉命回京受封,皇帝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出城迎接,再相见,马上的少年王爷马下的帝王,只一眼,却仿若隔世。
不是不知风雪帽下露出的那张脸会引起朝上朝下怎样的震动,玄湛却依然以这样隆重而盛大的方式,亲迎那让他放在心尖儿上疼爱了十几载的人儿以亲王之尊归来。
时隔十八年,云家这仅存于世的世子归来,天下震动,举世瞩目。
十一月初九,一袭蓝锻平金银缠枝亲王蟒袍的云恸踏入太和殿,震动满朝文武。那尚不及弱冠的少年王,气宇轩昂,丰神俊朗,飘飘有出尘之表,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清隽,虽小小年纪,眉目间却已有年岁沧桑,可再过经年,只怕世间再难出其相左之绝世男儿。
册封、授印,看着那人儿接过金印金册,转身之间,成了大胤朝这独一无二名震天下的云亲王,皇帝那颗飘摇无寄的心终是飘飘忽忽坠入了深渊。
……他们回不去了。
那些他奢望的日子就如一场梦,此时此刻他再如何欺瞒自己都无济于事,他终究留不住,留不住他,也留不住那与他无缘无分的孩子。
是夜,帝王下旨于保和殿设宴为新晋云亲王接风洗尘,因云王一路奔波身子欠安,帝王特赐免其饮酒,以茶水代之。帝王开了金口,谁也不敢冒然上前敬酒,这场接风洗尘宴,云恸滴酒未沾,那向来在朝宴上不沾酒水的帝王却喝了个醺然,更甚的是一向在朝宴上稍坐便走的帝王破天荒从头坐到了尾,直至宴散。
看着那沉静的人儿,看着他起身,看着他随着众人一起俯首而拜恭送自己离开,与那些谨守君臣本分的文武百官一般,丝毫没有异样,玄湛忍了又忍,纂得背在身后的手背青筋毕现,他想开口留他,想伸手抱他,不想从此陌路……可他有什么资格?
出了大殿,外间风雪已起,微醺的帝王踏出殿门时,脚下略一跄踉,似乎是被这突来的风雪扑着,全安忙借着披上披风的间隙不着痕迹的扶了一把。
玄湛挥退全安,浑不在意反手拉了拉肩头的披风,“……下雪了,殿内的炉子可备足了?恸儿他……”说至一半他才惊觉那惧寒的人儿早已不住在太极殿,话语戛然而止,断落在风雪中,无从拾起。
“陛下……”全安嗫曝不安的看了看大主子,又下意识的侧头望了望灯火通明的大殿内。
玄湛抬手掩了掩眉眼,掩去那不愿示人的失魂落魄,摇摇头,抬步缓缓而行。
全安眼鼻一酸,忙跟了上去。
往日下朝或散宴时,陛下总是疾步而行,时辰若稍是晚些,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几乎要一路放着小跑才能跟上健步如飞的陛下,从小主子进了太极殿,陛下便再也没有在行往太极殿这段御道上缓步而行过。太极殿中没了那让他牵肠挂肚的人,风雪铺天盖地,连把伞都不愿撑的皇帝深一脚浅一脚在积雪的御道上缓行着。
夜里寒凉,风大雪急,向来不沾酒水的皇帝陛下今夜显然是醉了,雪落了一身他也不在意,时行时停。知道主子心里苦,全安也不敢劝,只能一边抹泪一边默默跟着。
宫门前,云九云德已经顶着风雪候了快两个时辰,瞧着临近散宴,更是眼巴巴的翘首以盼。
“都这个时辰了,照往常早该散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云九按了按心中渐起的焦虑,耐着性子道,“别急,大胤朝等了十八年才等来继任云王,自不能等闲视之。”
云德‘啐’了他一口,“老子就不信你一点儿不着急!”
云九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云德见他转眼就是这副德行,暗自嘀咕了两句,到底没有在说什么。
皇帝这些日子不好过,好不容易等到小主子正大光明的进了宫,自不会轻易放人走。
更何况,就像这老小子说的,大胤朝等了十八年才等来这继任云王的小主子,先且不论皇帝对小主子的情谊,即便只是身为这大胤朝独一无二的战神亲王,也是应受这份尊荣!
两盏茶的功夫后,终于远远瞧见顺贞门内那青色软轿。
顺贞门前下马换轿是规矩,可这个规矩并非所有人都能受的,除了那两位举足轻重的云沐两位亲王,只有皇帝特赐的臣子才有这份殊荣,云恸却是个例外,进出这顺贞门,他除了乘坐这顶象征着君王隆恩的青色软轿,其余之外便乘坐的帝王的御驾。
软轿出了宫门在云王府的马车前住了轿,云德见状,忙上前打开厚厚的轿帘,云恸被寒风一拂,顿时深深浅浅的咳嗽了起来。
云九恨铁不成钢的抬脚踹了云德一脚,忙拽下轿帘,待轿内的主子咳嗽声稍缓,云九便将方才从马车上取下来的手炉递了进去,待云恸从轿中出来,又用手中的狐皮披风将人裹了,“主子,您避着些风。”
云恸掩着口鼻,断断续续的咳嗽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听了云九的话,他微微低了低头,让裸露在寒风中的脸避了避,他的身子到底没有大好,今日这一番折腾,到了此刻,到底是有些受不住,只是想着今日册封授印,身为征战沙场的战将,留给人病病歪歪的形象到底是不好,才不愿在人前示弱,才强撑着。
护送云恸出宫的小太监都是全安亲自挑选的,且俱都出自太极殿,对云恸的身份自是一清二楚,他们奉命将小主子亲手交至云家这两位管事的手中,可小主子这明显身子欠安的模样,让人心惊肉跳,领头的那个小太监见状,心里一稟,忙行了礼转身回去稟报。
玄湛顶着风雪走回太极殿,满头的酒意被寒风一吹,头昏脑涨得厉害,可一听全安的禀报,霎时酒意全醒,顾不上头痛欲裂,忙让全安备了车架,裹上水汽尚未干透的披风,匆匆忙忙便出了宫奔向云王府。
云德陪着云恸,云九先一步回了府,待云恸回到府中时,云九将一应物事都已准备妥当。沐浴更衣后,云德直接将人塞到暖烘烘的床榻上,寝阁里炉子燃了足足五个,门窗也只留了换气的间隙。
“没事……没事了,德叔……咳咳咳……”云恸看着这阵势,无奈不已。
“哪能没事儿?您身子尚未将养好,这天寒地冻的可马虎不得丨”云德瞪着眼梗着脖子一脸坚持。
云恸失笑,有心说两句,可看两人一脸的坚持,他到底是没有再说。
经过这些事儿,他在他们眼中再不能像往常那般无所顾忌的折腾,他们是心疼他,他哪里会不知?
云九弯腰压了压榻沿的被角,“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仔细些总没大错。”他想了想,又突然笑起来,慢慢在话尾加了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王爷?”
陡然听到这声王爷,云恸和云德都愣了愣,云德率先反应过来,嘿嘿的笑了一声,一拍大腿高兴道,“这好!这好!王爷好!王爷好啊!”连道了两声好,他用他蒲扇大的手掌秃噜了一把自己的脸,感慨万分,“为了这声王爷,咱们云家等得太久了!”自从老王爷战死,王爷这称谓在云家就如同禁忌一般。
云恸怔怔的靠坐在榻上,神色不见悲喜。
云家这个亲王之位,空置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尘埃落定。为了担得起这个王位之重,他已经记不清这么多年他费了多少心力,为了扛起云氏一族的重担,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晈牙走到如今,似乎……只有在他身边这两年,他才得以喘息……
云德和云九见小主子如此这般,面面相觑之后徒留各自心知肚明的感慨,小主子能走到如今,这其中有多少艰辛,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寝阁内一片寂静时,外间传来家仆的通传声,“九叔,陛下来了。”
云九闻言,皱了皱眉,云德转身出去询问,云恸默默放下手中的茶水,侧身躺下,“……我睡下了,九叔。”
云九微不可察的叹了叹气,替他掖好被角,不让风钻进去,“好,主子您睡,老奴守着您。
云恸闭着眼,十指指尖紧紧拽着掩到鼻翼的锦被,他身为云家人,身为守护这天下的战神血脉,再重的担子他都能扛着,不能软弱也不必喘息,这是他身为云家人的责任。
第165章 番外3
看着冒着风雪漏夜前来的皇帝,云德想把人拦在门外,可到底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何况.....这人这些日子是如何过的,他都看在眼里,也实在不比小主子好过。
或许一开始他是真的不愿他与小主子在一起,可是经过这么多事,即便他再不愿承认,他也明白,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能有那个本事护住身处风口浪尖的小主子一辈子!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能放下自己的帝王之尊,这么疼着爱着小主子。
玄湛也不多问,径自进了屋,将身上一身寒气和湿意的披风扯了下来扔给身后的全安,进了内寝阁,一股热气迎面扑来,熏得头疼欲裂的玄湛几乎栽倒,他脚下一顿抑制不住抬手压了压眉峰,待缓过那一阵眩晕,才又抬脚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