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个大楚也与明朝一样,对外贸易一团糟。宋朝能从海外贸易中获取巨大利润,因为宋朝只在外国商人登陆的港口收取一笔关市税,之后便由这些外国客商们自行售卖货物。大楚却不一样,禁止海外贸易,凡是前来进行贸易的商人,一律视为外国使团,由当地政府护送入京,接受使团的“贡品”,再给与远超“贡品”实际价值的赏赐。
这种冤大头,大楚已经当了两百多年了,顾励早不想这么做了。这次户部尚书既然提出了条陈,对开海禁一事规划得颇为详细,顾励便把开海禁之事交由户部来推行。
聂光裕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地回到家。
牛种案的风波总算过去了,他的妻弟,顺远知县得以保全官职,在顺远那地方再待上一年半便可回京述职,到时候为他走动一番,让他留在京中谋个闲差,便算是对妻子和老丈人有了交代了。虽然这次下了血本,甚至还和人动了手,也是值得的。
只不过,方仲卿快把他家底掏空了,还不满足,近来频频勒索,让聂光裕不胜烦闷忧虑。今天晚上,方仲卿叫上他,一起去喝酒,多半又是要他来掏钱。
聂光裕心烦意乱,散了衙回到家里。双兰抱着孩子来看他,聂光裕逗了会儿孩子,心情好些了,换了件九成新的褂子,让双兰一个人吃饭,便带着长班出门去了。
原以为就方仲卿一个人,哪知道进了雅间,席面上还坐着五六人。方仲卿为聂光裕做了介绍,这些人中,职位最高的是户部右侍郎姜允,他身旁坐着的一人,聂光裕仔细一瞧便惊着了。
他失声道:“计少卿?!”
这位计少卿,真是太仆寺的少卿,他的顶头上司。他对计少卿印象不错,这位上司为人和气,总是乐呵呵的,管束他们这些寺丞主簿,也十分宽松。相较而言,那个葛少卿就严厉多了,上次聂光裕头疼想提前散衙,还被葛少卿敲打了一番。
计少卿乐呵呵地笑道:“南浦来了,快坐吧。”
听他的口气,像是早知道方仲卿会带聂光裕过来。
此外还有三人,一是吏部文选司主事郑琦,兵部车驾司郎中万同生及礼部都给事中黄鸿羽。
这帮人年纪相差几十岁,既不是同年也不是同乡,又散落在各个官署,能聚集在一起委实令聂光裕惊奇。
方仲卿介绍过,拍了拍聂光裕的肩膀,笑道:“我就说南浦此来,将不虚此行,没说错吧。”
聂光裕笑笑,豪爽道:“能与众位同席,是晚生之幸!今天这顿,怎么说都得让我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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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席间觥筹交错,聂光裕强压住内心疑惑,与他们推杯换盏,一副热闹景象。席吃到一半,兵部车驾司郎中万同生终于开口了:“听说陛下准备开海禁了,姜兄,有这事吗?”
姜允是户部左侍郎,焉能不知道开海禁一事,他嗯了一声,扫了万同生一眼,说:“崔释新近上任,盯得紧。”
万同生啐了一声:“崔释是穆华龄一手提拔起来的,行事作风也如他一般,真是不知变通。”
聂光裕却听得出神,想起初入官场时,穆华龄曾笑着向他打招呼,问他家世渊源,理想抱负。当时聂光裕信誓旦旦道:“既然入了官场,我自然是要做为民请命的好官!”
穆丞相听了,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做个好官,那可是要比坏人更聪明,更狡猾才行啊!”
现如今,聂光裕已没了初入官场时的理想。甚至,不过短短几个月,他经历人生巨变,连当初登上城头与傅少阁一道抗敌的那个自己,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现在再谈什么为民请命,做一个好官,他只觉得可笑。连照应自己的小家都□□乏术,谈何为民请命;连一个好人都做不成,又说当什么好官,可笑啊!
倒不如放下那些理想抱负,就如这无耻贪婪的方仲卿一般,做一个自私的人,放任自己滑入淤泥,什么都不用再想,多么轻松,多么快活!
就听兵部车驾司郎中万同生叹了一口气,说:“我兵部又何尝不是如此。杨鸿见这老头也是个油盐不进的。”
他说着,看向计少卿:“幸而你太仆寺虽也算在兵部,可自成一署,总还自由些。”
计少卿笑笑,不说话。
万同生又咬牙道:“穆华龄这老头,当了三朝宰相,也该换换人选了。”
聂光裕悚然心惊,不由得想着门关紧了没有,万同生这话不会叫其他人听了去吧。他紧张地看向席间众人,却见其他人都一副坦然自若的轻松模样,也许这些话,他们私底下已不知说了多少次了。
就听户部姜侍郎沉声道:“或许换左尚书来,咱们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
“正是!陛下这是一点余地也不给咱们留啊!就凭着朝廷发的俸禄,是要让咱们喝西北风去么?而且现在也不知这大楚宝钞究竟能用多久,若是到时候又如□□在时那般,闹到最后一文不值,这叫咱们怎么活?”
“陛下现在倚重的,不过就是一个穆华龄!难道就抓不住穆华龄这老头一点把柄么?”
礼部都给事中黄鸿羽终于说话了:“一个人,就算再怎么滴水不漏,也不可能完全约束好家里人。宰相门前七品官呢!这把柄,若真要找,还能找不着?”
聂光裕愕然,不敢作声。
方仲卿却似看清了他的内心,笑道:“南浦,你说说,穆华龄这老头,是不是也该退下了?”
聂光裕干笑道:“贤兄说的是……”
自那日酒席过后,聂光裕便留神关注着官场风向。太仆寺中,计少卿待他还是如往常一般和气,只字不提那日酒席上说的话。
聂光裕便松了一口气,就当那日是黄给事中喝多了在说醉话了。
哪知道这天散了衙,他便听同僚说,有农民进京,直奔监察部,状告穆丞相家仆欺压佃农。
众所周知,近来正被严查的福王,就是被这个由头拉下马的。聂光裕一听说这事,便立刻赶到监察部去。
督察部就在三法司附近,离太仆寺不远,是以消息传得快。聂光裕赶过去时,还看到了一点热闹的尾巴。
那告状的农民刚才送走,监察部官署走出一名郎中,行色匆匆的,催促马车夫:“到穆丞相府上去。”
聂光裕心说,按照程序,这郎中应该先向都察院左都御史汇报此事,再由左都御史汇报给穆丞相,哪有他亲自去告知穆丞相的道理?而且他这样做了,于他于穆丞相都是不利,王正比周结党一案仍历历在目,陛下看到监察部与穆丞相过从甚密,怕是不会高兴。
聂光裕正要上前一步,劝阻这名郎中,就听见身后一人说:“南浦,别去了。”
聂光裕一惊,回过头去,计少卿就站在他身后,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看着聂光裕。
聂光裕却出了一身冷汗。
聂光裕回到家里时,仍旧是浑浑噩噩的。双兰抱着孩子迎他,他头一次没了逗孩子的心思,木着脸进了房,在床上躺下。
双兰把孩子交给乳母,在床边坐下,看着他,比划两下,那意思是问他是否有哪里不适。
聂光裕摇摇头,低声道:“双兰,你先出去吧,我歇会儿。”
双兰轻手轻脚地离开,小心替他把房门关上。
聂光裕闭上眼睛,回忆起方才计少卿对他说的话。
原来这些人在他面前有恃无恐,什么话都敢说,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把柄,早就叫他们捏在了手里。
方仲卿和他们一伙的。
自己压根没得选。
黑暗中,思索了良久,聂光裕默默笑了。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想要算计他,且放马过来吧!
顾励听了经筵日讲,便在文华殿议事。彻查福王案的钦差已经回京,正向他回禀案情。福王在封地上作威作福久了,从不曾遮掩,自老福王到小福王,都是一脉相承的坏胚子,坏事做多了,今日总算撞见鬼了。
顾励听着钦差禀报福王占了多少良田,逼死多少良民,心思不由自主地转到了陈奉那里。前几天出宫时,他带了一瓶痘浆,给陈奉种痘之用。
陈奉当着他的面种了痘,傍晚他离开时,陈奉已经起了些症状。顾励这几天没去看他,有些担心,下次见面是一天以后,到那时奉奉就应该好了吧。
顾励正出神时,穆丞相与都察院左都御史匆匆进宫,显然有急事回禀。
刚好钦差交代完了,顾励正要找穆丞相,便让钦差们先行回去休息,对穆丞相交代:“福王案已查清楚了,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这案子如何判,交由三法司议处。”
三法司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案件,有经验,办起来也容易。顾励估摸着剥夺皇庄田产,爵位世袭递降都是轻的,福王还淫辱女子,迫害良民,不杀了他不足以平民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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