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世爵已看了出来,陛下是铁了心要治腐治贪,这节骨眼儿上,他怎么敢为聂光裕的妻弟出头,只能叫人绕到后门,悄悄进了府。
聂光裕在左府外站了一晚上,春夜仍有些寒意,他一个南方人,秀秀气气,禁不住冻,回到家时便有些头晕。
妻子听说他回来了,让奶娘抱着孩子,一道来看他。聂光裕歇在屋里,交代道:“双兰,我受寒了,把珏儿抱走,莫要把病气过给他了。”
妻子便让奶娘抱着孩子回去,倒了热茶,喂给聂光裕。她把茶碗放下,坐在矮榻上,依偎着聂光裕的膝盖,握着他的手为他揉搓取暖。
她是个哑巴,但在聂光裕眼里,她一个温柔含波的眼神,胜过了千言万语。就算不能说话,她也胜过了天底下所有的女人。
聂光裕摸了摸她的脸,笑道:“在左大人家里吃了酒,吃得浑身燥热,出来时受了些风。睡一觉便好,不用为我担心。”
双兰便替他解了衣衫,扶他在床上躺下,替他盖上被子。她坐在床边,借着灯光看着他,那目光是温柔的,关切的。
聂光裕想到救不了她弟弟,心中更是难过。第二天一早,头疼得厉害,他先去了一趟官署,原打算点个卯便离开,葛少卿叫住他:“南浦,你才来又要出去?陛下新近颁布了考成法,见天儿盯着咱们,你还敢应个卯就溜号?”
聂光裕没有办法,只得回去坐下,他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当他姑父还是户部尚书呢?”
聂光裕默默听着,不置一词。这些日子一来他宛如身在阿鼻地狱,姑父出事,家里使了大笔的钱四处请托走动,可姑父被查,又牵扯进许多聂氏族中子弟,一时间聂家自顾不暇,每月给他的例钱都大大缩水。
这倒没什么,最令他心寒齿冷的,是京城中这些捧高踩低跟红顶白的势利小人,原先热闹的门庭逐渐冷落,曾经对他热络周到的世伯左世爵避而不见,聂光裕看多了人情冷暖,性子变得沉默了许多。
聂光裕头疼想吐,挨到散衙,让马车夫径自去了城内最大的酒楼。他请了一帮在朝为官的同年同乡们喝酒。
酒桌上,有人问道:“怎么没见随舟呢?我记得随舟与咱们也是同年。”
随舟便是傅少阁的字。
另一人酸道:“他现在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虽只是宝钞司一小小主事,但到底是能在陛下跟前说上话的人物!”
众人哄笑一阵,有人问:“南浦,你可还好么?”
这帮同年们都知道聂光裕的姑父是赵升,这一问,看似关切,却是绵里藏针。
聂光裕淡淡道:“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就这么凑合着过呗。”
有人安慰他:“你在太仆寺,那里升得快,说不定日后我们还要仰仗你呢!”
聂光裕笑笑,敬了一轮酒,把话题扯到进来的牛种案上。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通,聂光裕想了想,问:“这事情当真没有通融的余地了么?”
一人笑道:“你想想,陛下把成亲王都给办了。成亲王的后台可是慈宁宫那位。这天底下,有谁后台硬得过他呢。”
聂光裕沉吟不语。
另一人说:“南浦兄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聂光裕笑道:“不过随口问问。”
“南浦兄若真遇上事了,别不好意思说。”
“说起来,这牛种案,或许可以找找仲卿。”
聂光裕眼神一闪。
这人说的仲卿,他知道,是他们的一个后辈,在都察院任职,名叫方作,字仲卿。席间聂光裕酒喝多了,出了雅间,一个人站在西阁边呕吐。吐完了,他弄了点水擦干净脸,转过身,冷不防撞到一人。
傅少阁正出来散酒气,见一人的背影有些像聂光裕,便走了上来。聂光裕转身,昔日的同僚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
傅少阁问道:“南浦,你怎么也在这里喝酒?”
聂光裕以前散了衙便回家陪夫人,极少出来的,是以傅少阁有此一问。聂光裕尴尬一笑道:“这不是……跟朋友们聚聚么?”
傅少阁笑了笑,聂光裕请同年们吃饭,没有请他,有人已把这风声吹到了他的耳朵里。他不仅无所谓,反而对聂光裕生出了些同情来——聂光裕姑父赵升的事,聂光裕妻弟的事,他都清楚,更清楚为什么聂光裕在京城里求爷爷告奶奶。
聂光裕若是不说,他便不打算多问,这事情难办,谁插手都落不着好,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聂光裕与傅少阁寒暄了两句,不打算多说什么。傅少阁现任宝钞司主事,眼看着水涨船高,反观自己宛如丧家之犬一般,自姑父出事以来,便诸事不顺,再见到傅少阁,他是有些难受的。
看着聂光裕转身离去,傅少阁微微笑了一下,也回了自己那间雅座。他没喝多久便先一步告辞离开,走到酒楼后门,那里停着辆马车,一个年轻人正靠着马车,百无聊赖地拿着两根稻草编蚱蜢。
见他出来,年轻人把蚱蜢套在车辕上,拍了拍马儿。傅少阁快步走过来,上了马车,说:“我说了,你不用每次都来接我。”
“要接的。”方从鉴驾着马车,吆喝一声,四蹄哒哒,宛如清脆的鼓点:“要接的。我怕有人要害你。”
方从鉴驾着马车,回到傅宅。傅少阁先进屋里,他把马车解开,马儿牵到马厩里,都做好了才回到屋里。小猫已经睡着了,方从鉴把那只草编的蚱蜢放在他枕头上,替他掖好被子,离开了。
顾励跟官员们挨个谈了话,李棠如实地把谈话记录下来,以备顾励翻阅。
顾励说:“算算日子,俞广乐他们也快回来了吧?”
李棠应了一声。
顾励算算时间,俞广乐离京也有二十天左右了,他也好些日子没出宫了。上次跟陈奉闹了那么一出,他有些怕了,这些天都没去看他。
顾励正琢磨这事儿呢,周长顺进来,小声对顾励说:“陛下,报坊那边出事了。”
俞广乐离京时,把报坊的事务交接给了周长顺。前几天射雕连载完了,便开始连载《耿郎君赴京告御状》。虽然换了话本子,大家一时间都有些不太适应,销量不太好,但这几天有所回升,销量稳定在每天两万五千份左右。
顾励意外,还当是《耿郎君赴京告御状》的连载出了问题,问道:“怎么了?”
周长顺说:“报坊的伙计失踪了。”
“几时失踪的?丢了几个人?”
“从前天开始,每天有一名伙计失踪。到今天,已有三人了。”
“报坊可曾报案?”
“前天便报了案,只不过到了今天还没找着人,报坊才告知了小人。”
顾励琢磨着难道又是类似顾宜兴事件?是谁想要报纸刊印不下去,所以每天都绑走一个伙计?
可是没了伙计可以再招,这是多笨的家伙才会用这种方式来搞垮报纸啊?
应该不是这样。
顾励忽然心念电转,问道:“伙计被掳走,可曾留下什么线索?”
“线索倒没有,只不过每天早晨都有一支槐花放在报坊门口。”
是陈奉!
顾励登时心里七上八下的,看来是这些天他可以避着陈奉,也不出宫了,陈奉着急了。他知道自己是顾宜兴,经常在报坊上刊登文章,所以每天掳走一个伙计,逼自己现身?
顾励对周长顺说:“朕已经知道了,今夜朕出宫一趟,宫内你盯着些。你让报坊放心,那些伙计很快便会回来。”
入了夜,顾励带着顾由贞用过了晚饭,让内侍把他送到郭昭仪处,换好了衣服出了宫。
他雇了辆马车,到了鸣玉坊,走到陈奉家门口,敲了半天门,却没人来开。
顾励有点纳闷,出了胡同走到大街上,瞧见陈奉的阁楼明明亮着灯火,这家里应该有人啊!怎么就没人来给他开门呢?
顾励找了找,捡了块石头,往阁楼窗户上丢。陈奉总算是开了窗。
顾励嚷道:“我敲门没人开!你家里人都睡着了么?”
陈奉呵了一声,嘲道:“你当我家是哪儿?想来就来?不想来十多天也不来?”
好嘛,原来是这小狐狸生气了。
顾励理亏气短,干笑道:“我这不是来了么?”
陈奉不为所动。
顾励心说没办法了,把袖子一卷,走到阁楼下头,踩在墙沿儿上往上爬。阁楼下是家做生意的铺面,顾励踩着旁边的木头架子,小心攀上了陈奉的窗台。
陈奉就站在窗台边,见状按住顾励的手,冷漠道:“你想进来就进来么?”
顾励悬在窗外,不上不下,无奈道:“你当真不要我进去么?你绑了报坊几个伙计,不就是想让我现身?”
“是啊,逼你你才现身,顾夷辛,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陈奉探出一只手,捏着顾励的下颚,眼睛发红,死死盯着顾励的眼睛。
顾励攀在窗外,感觉快要支撑不住了,对陈奉说:“有什么话让我进去了再说好不好?”
“不了。你进来了,撩拨一通就跑,我可受不了。”陈奉一只手抓着顾励的胳膊:“想清楚了要不要进我这门,若进来了,就别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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