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勤颇为委屈。
曹存霖问道:“那个俞广乐,我记得明明是赵静宫里的,怎么倒在陛下跟前显上了?”
阿勤啐了一声,骂道:“这骚蹄子,打从他入宫,我就知道他不安分!您在城头上监军的时候,他不知怎地,凑到了陛下的跟前,很是得陛下的宠幸!”
曹存霖咬着压根,恨恨道:“怪道我说陛下怎地自上了城头,对我态度便怪怪的,想是这挨千刀的在陛下跟前嚼咱的舌根!他想独得陛下的宠信,也得看他担不担得起!”
第二天一早,顾励屏退宫人,换上四方平定巾,身着青色襕衫,做普通生员打扮,与俞广乐一道出了承天门,右拐往西,刚出长安右门,便看见几个太监正在清冷的晨雾中,在长安右门下说话,聊的正是内承运库失窃案。
俞广乐带着顾励缩在门后,幸好这时天色尚早,气温低,这几人没聊多久便散开了。待他们走了,俞广乐才招呼顾励继续往西走,一路上小心躲避巡逻的禁军,那可不是一般的刺激。
眼看着要到皇城西南角了,迎面来了个小太监,居然是阿勤。
顾励心说我一身微服,可不能跟他打照面,否则还不知这人要怎样嚷嚷开去。他连忙低下头,躲在俞广乐身后。阿勤冲着俞广乐来,嘿然一声,问道:“你不是应该在坤宁宫伺候赵静,跑这里来做什么?”
第10章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居然敢直呼赵选侍的名字,好大的胆。”
阿勤愤愤不平,啐道:“不过一个小小选侍罢了!你又有什么好嚣张的,你还比我大两岁呢,陛下不可能一直宠幸你。”
俞广乐不想理他,凭白耽误事情,带着顾励往前走。阿勤喝道:“站住!你身旁跟着的是谁?我瞧着面生得紧!”
阿勤快步上来,顾励连忙低头躲开。天光熹微,只能见到他一身襕衫,面容看不真切,阿勤喝道:“好哇!好你个俞广乐,这人分明不是咱宫里的!你居然敢私自带人进宫!不得了了!反了天了!”
“闭嘴!再嚷嚷我撕烂你的嘴!”
“我知道了,定是赵静那娘们偷人了!”
俞广乐气坏了,忍不住骂道:“放你妈的狗屁!偷你娘的人!再乱嚼舌根子我撕烂你的嘴!”
阿勤跳着脚大骂:“不是她偷人,就是你偷人!我就知道,你们坤宁宫脏得紧!今儿叫我抓了个现行,正正好,我早说她一个小小的选侍,位卑身贱,她配住坤宁宫吗?!”阿勤追着顾励不放:“我这就拿你们去见陛下,看你们主仆如何推脱!”
顾励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啊!后宫有没有人能来管管了啊!反了天了!
顾励绕着俞广乐跑,阿勤绕着俞广乐追。阿勤连追带骂的,顾励实在受不了了,担心他的声音引来别人,顿住身回身一脚,把阿勤踹到了一边的太液池里。
俞广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顾励拉着他飞奔:“快走吧,别管他了!有人会救他!”
两人直奔皇城西南角,绕过一处杂院,便见到一堵矮墙。俞广乐也换上襕衫与四角平定巾,顾励冲上墙头,俞广乐在下头托着他,把他推过墙,自己也翻了过去。
终于出了皇城,顾励呼出一口浊气,呼吸渐渐平复。
此时正是清晨,夜空中一轮弯月渐渐淡去,街面上人不多,只有两三间铺子零星开着。顾励带着俞广乐来到在一卖面食的小摊前,屉笼正冒着热气,小贩殷勤道:“两位爷要点什么?”
顾励要了一个奶皮烧饼,俞广乐要了一个枣糕,一共十五文钱。俞广乐取出几个利禄通宝,顾励仔细看一眼,这利禄通宝是后楚官方所铸黄铜钱,比一元硬币大一些许,挺薄,从光泽来看,铜含量应该不高。
付了钱,顾励把奶皮烧饼揣怀里,小声问俞广乐:“你身上带银子了没?”
俞广乐摘下钱袋,把里头的碎银子和黄铜钱一股脑儿倒在手心里,问顾励:“陛下,这些够不够?”
顾励嘘了一声,眨眨眼:“叫我顾夷辛吧,你我都是江苏来的生员,记住了。”
他是江苏宜兴人,穿成后楚皇帝,不便自报家门,只能以夷辛两字暂代之。
顾励从俞广乐手心里捻出一粒碎银,用指甲掐了一下辨别成色,问道:“方才你所用通宝,多少枚兑换一两银子?”
俞广乐答道:“原是四十枚,现如今六十枚才兑一两银。”
顾励嗯了一声,这估摸着还是因为白银进口量下降,国内白银紧俏,价格上浮所致。
“为什么这小小一个饼子和一块糕,竟要十五枚通宝?”
“陛……夷辛有所不知,因为去岁饥荒,米贵布贱,大米白面价格一涨再涨,这奶皮饼子原先只要三文钱,现如今价格翻倍。”
顾励点点头。
北方不适合种大米,北直隶所需稻米,都需漕船从南方运来,一年所需的粮食就要四百万石。如果南方饥荒,那么北方粮食必然上涨。
红薯在十六世纪就传入中国了,土豆也在十七世纪二十年代传入明朝,另外还有花生,玉米等主要农作物,不知道后楚的情况与明代是否一样。如果红薯、花生、土豆、玉米这时候都传入中国了,推广播种应当能缓解粮食危机带来的压力。
顾励叹了一口气,把银子还给俞广乐,两人继续在街上走着。他在宫内已吃了早饭出来的,方才买饼子,只是想了解一下粮食价格,现如今想到小冰期带来的危害,便如头悬利剑,忧心忡忡,这奶皮饼子也没心思吃了。
说起来,辣椒应该也是差不多这时候传入中国的,作为一个不吃辣的江苏人,顾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阻挠辣椒这种可怕的作物在全国范围内传播!
顾励正一门心思想事,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几乎是刹那间,手上一空,一个矮小的身影飞一般蹿了出去。
俞广乐大喝一声,拔步便追,顾励只得跟在两人身后,走街串巷,跑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俞广乐望着空空的街巷,顿住脚。
追丢了。
俞广乐不禁沮丧,看向顾励,问道:“夷辛,您有没有事?”
顾励狂喘如狗,他心说我还是个病号啊,我这伤还没好呢,俞广乐你个混蛋是想跑死我吗?
可是看到俞广乐关切的眼神,顾励又不忍心责骂,摆摆手道:“没……没事……只是饼子被抢走了,我都还没尝一口呢。”
俞广乐更见沮丧,骂骂咧咧,这位小太监用词之丰富,骂人之犀利,姿态之彪悍,在宫内遇着阿勤时已初露端倪,此时更是叫人叹为观止。
现在还是清晨,巷内住着的人家被吵醒,与俞广乐隔着院墙对骂,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顾励靠在墙上疯狂喘气,眼神一飘,瞧见巷子后头有个颇为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紧了紧腰带,掩门离去。
这时胡同对门有个脑袋探出来看热闹,是个妙丽少年,睡眼惺忪,披着衣衫,正乐呵呵地瞧着俞广乐跟人隔墙吵架,眼风一扫,对上顾励,登时眼神一变。
顾励便走过去问他:“对面那院墙内住的是什么人?”
哪知道少年一把攥住他的手,眼神中竟带着几分媚态,笑道:“管对面院墙住的是谁,都不及我桃英哥,不信举人老爷来我院内试试。”
顾励一瞬间明白了,这人是个小倌!
他想起来了,晚明时期男风盛行,直到清朝把男子不得与男子发生性行为写进大清的法律里,这股风气才得到遏制。后楚居然跟晚明一样,这帮男人究竟是中了什么毒了?
所以对面的院墙住的也是小倌?这一片是京城的红灯区?那么方才那个悄悄溜走的身影,是昨夜来留宿的?
顾励皱起眉头,正思索着,那小倌拉他一把,被俞广乐看见,俞广乐气冲冲地走过来,一把推开小倌,骂道:“滚你娘的蛋,这人也是你配碰的!”
小倌脸色一黑,骂了句:“死阉人!”碰地一声关上院门。
俞广乐面色不霁,顾励拉拉他:“好了,别骂了,不过丢了个饼子,咱们走吧。”
哪知道两人在这一片胡同里绕来绕去,竟是越走越陌生。绕过一处拐角,恰好见到一年轻男子打开院门,一矮小乞丐从院内探出脑袋,与顾励主仆二人眼睛对上,这小乞丐登时懵了!
顾励从他肮脏的衣物辨认出来,这就是抢了他奶皮饼子的人。他身旁的年轻男子倒是整齐干净,虽然衣着朴素,但身量高挑,面容秀净,格外惹人好感。
俞广乐也认出这小乞丐来,气势汹汹冲上前,那小乞丐梗着脖子凶巴巴道:“反正饼子已经被我吃了!”
年轻男子连忙将他拢在身后,冲俞广乐道歉。俞广乐老大不开心,问道:“你是他什么人啊?”
顾励盯着那小乞丐一双雪亮的眼睛,几乎失语。这小乞丐年纪太小了,应该只有五六岁,面黄肌瘦,生在和平年代,从小丰衣足食的他无法想象居然会有这么小的乞丐。
他问那年轻人:“这是你弟弟?”
年轻人摇摇头:“他父母双亡,小小年纪,乞讨维生,我家有余粮便接济一二,与他并非亲故。方才他若是有什么冲撞之处,还请二位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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