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月余,白纨又来了天牢,为闻雪朝送来换洗的衣物。闻雪朝见他满脸欲言又止,开口问道:“白大人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白纨沉默了半晌:“政事堂今日颁了斩杀令,判闻仕珍及家眷四十余人斩刑,其余太子派余孽流放塞北,永世不得归都。”
闻雪朝将面容藏在暗处,白纨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嗯,知道了。”
白纨张了张口,像是还想对闻雪朝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来之前殿下特意叮嘱过,让他一个字都不要多言。
临走在即,白纨还是狠下心,转身对闻雪朝说道:“闻大人,殿下不是不愿见你,他——”
“我都明白。”闻雪朝笑了笑,“入冬寒凉,还要劳烦白都督替我转告殿下勤增衣,莫要因政事繁忙耽搁了身子。”
白纨挠了挠头应下了。
他原以为听到闻仕珍将被处以斩首之刑,自己会有所反应。待白纨走后才发觉,原来闻仕珍在自己心里,已激不起一丝波澜。
半夜三更,天牢又闯进了一名熟悉的不速之客。
闻雪朝看到烛影下撬开栅栏的瘦小身影,困顿中有些怔忪:“石公公?”
石宝儿灵活地卸下门前的枷锁,躬身钻进了狭窄的牢房中。他并未多作解释,只是单膝跪在地上,对闻雪朝道:“闻公子,奴才奉殿下之命,来带公子走。”
闻雪朝蹙了蹙眉,面上有些不解。
石宝儿低声道:“政事堂对公子下了流放令。明日一大早,公子便要跟着流放的人马启程去塞北了。”
殿下与政事堂对峙了好些时日,最后拿出了兴陇查到的证据,才将公子从太子谋逆案的处斩名列中摘了出来。怎料到阁老们依旧不愿让步,称公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殿下吩咐宝儿,今夜护着公子逃出广阳,无论是东境还是西域,只要公子想去,宝儿便陪着公子一起。”
殿下说,让他带着公子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到京都来。
石宝儿话说完,正欲上前扶着闻公子起身,却听公子平静出声:“天下之大,我能逃到哪里去?”
“如今殿下免我死罪,已遭天下人诟病,明日若又让人发现我侥幸逃了,他又该如何自处?”闻雪朝淡道,“你身为殿下贴身内侍,理应思及这些。”
石宝儿被闻公子说得哑口无言:“可是公子——”
他要如何对公子说,公子口中说的这些,殿下其实根本就不在乎?
闻雪朝神色清冷:“我如今已走至绝路,无关人等若沾染上,只会平白无故惹一身腥臊。石公公还是请回吧。”
石宝儿还欲再劝,却见闻公子态度格外坚决,已存了逐客的意思。他略思索了一番,还是打算先回宫去禀报殿下,再作定夺。
石宝儿走后,闻雪朝在木板上坐了许久,迟迟未动。他曾听到狱卒私下议论,说寻常人逢生死之事皆有大喜大悲,闻大人整日波澜不惊,倒像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只有他自己清楚,不是无情无义,也不是心无悲喜。只是历尽世事浮沉,倦了累了。
抛开心底为那人留的一方净土,尘缘羁绊种种于他而言,早已是无物。
*****
闻雪朝见到兵士们拉着蓬头垢面的闻澜走来,心绪霎时复杂难宁。闻氏满门抄斩,将于午时三刻就地正法。他没料到闻澜会逃过此劫。
刚见到闻雪朝,闻澜便红了眼眶:“少爷——”
闻澜已有许多日未见到少爷,闻府被抄家后,他便在暗无天日的死牢里待了很长时间。直到昨日,刑部一位姓柳的尚书来牢中宣读了处斩令。整座大牢哭声一片,他却被狱卒单独提了出去。闻澜原以为自己会被刑部拉去严刑拷打,没想到是被带入刑部牢狱单独关押。柳尚书给了他一叠银票和一枚玉镯,让他转交给少爷。
闻澜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终于得与少爷团聚。
流放的队伍就要启程,闻雪朝趁带队军士未留意,伸手接过了闻澜递来的玉镯。这枚玉镯年代久远,镯面上已有了剐蹭的痕迹。闻雪朝发现镯子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正欲低头细看,前方便传来了军士的吆喝声。他只好将玉镯妥帖收入怀中,跟着流放塞北的队伍缓慢向前行。
队伍即将走出琊山地界时,闻雪朝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往琊山外望去。
透过浓稠雾色,可以看到山峦之外影影绰绰的宫殿轮廓。整座皇城被万家灯火笼罩,灯火如长龙般沿着山麓蜿蜒往上,映亮了山顶的金阁台。
君自帝王家,今朝各一涯。
闻雪朝了然一笑,没有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诉衷情》一卷到此结束,下一卷最终卷《最高楼》。
这一周应该都是隔日更,下一周应该就能恢复日更啦~
最高楼不虐了,最高楼很甜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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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最高楼【一】
北境十六州, 清西郡,灵抚城。
天还未大亮, 郊西的扎帐外便响起嘹亮的牛角号声,整座大营从沉寂中苏醒了过来。于明昨夜和同帐的石工打赌输了, 背着工头喝了几两小酒,被号角声震醒时,他的脑袋还有些晕晕沉沉。他在榻上睁眼时, 已过了清晨集合的时辰。
话虽如此, 毕竟是营长的亲儿子,整座西郊大帐无人敢说一声于明的不是。
于明草草盥漱完毕, 并未同寻常工匠一样去石料场集合,而是沿着整座大营绕了大半圈, 来到了东南角落的一处小帐外。
父亲昨日特意交待了, 职掌灵抚的委署骁骑校今日要上门查账, 让他早早就将夫子带过去。
于明在小帐外站了半晌, 没听到帐内有动静,只能将帘子掀开一个角, 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子, 你醒了吗?”
与夫子相熟的人都知道夫子睡眠浅,半夜极易被惊醒,故而平日都不会擅自入帐打扰。然而今日镇北府的军爷要来石场, 他只能来将夫子叫醒。
于明刚掀开帘子,脸便倏地红了。他张口愣了半晌,正准备将帘子放下, 就听到帐内传来一道清和的男声:“是阿明么?你稍候我片刻,马上便好。”
于明“嗯”了一声,匆匆转身出了营帐,整张脸还是红的。
他自小便随父亲在营帐长大,日日见到的都是石场里那些皮糙肉厚的老大爷们。方才掀开帘子,恰好看到夫子背对着自己,正在舀起井水冲洗长发。上身的衣裳褪至腰际,露出修长纤薄的脖颈和白皙的脊背。
于明使劲用手掌搓了搓自己的脸,又赏了自己几个巴掌。饮酒真的误事,今后不能再多喝了。
在帐外站了片刻,夫子便掀开帘子从帐内走了出来。于明忍不住又瞥了夫子几眼,许是今日要去大帐见军爷,夫子穿的比往日要工整些,一身灰色麻衣虽有些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
夫子手腕上总带着一枚有瑕疵的玉镯,平日有人问起,夫子便说这是家里的祖传之物。营帐规矩森严,夫子也受众人尊敬,倒是无人敢打这枚玉镯的主意。
夫子见阿明这半大小子一直盯着自己看,轻轻笑了下:“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于明匆忙收回视线,支支吾吾道:“无事。”
夫子手上捧着几沓账本,于明紧跟在夫子身后,两人朝着石场北边的大帐走去。
行至半途,夫子翻了翻怀中的账本中,挑出一本稍薄些的,递给了身边的于明:“扉页的字,能看懂多少了?”
于明翻开册子,指着扉页慢悠悠道:“八,库——田九分——”
“……后面的看不明白了。” 他怏怏地垂下头去。
夫子嘴角笑意不减:“较之从前,长进倒是不小。”
于明得了夫子的夸奖,眼神霎时亮了起来。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是,是夫子教的好。”
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认识夫子的。
两年前元夕刚过,郡府守军就带了一批劳役入灵抚城,承担灵抚至云州一段关隘与烽火墩的复修加固。灵抚城分了三百余人来郊西大帐的石料场做工,夫子便是其中之一。
这批人大多是武夫和青壮年,都被父亲派去石料场当苦役和工匠。唯有夫子和他那堂弟站在队伍末尾,一举一动十分文雅,像是个有风骨的文人。父亲曾说,被下放到北境十六州的文人,大多都是在广阳犯过事,忤逆过大官的清流之士。父亲看夫子身板单薄,身上还受过不少伤,并未给他安排粗重的活计。而是让他每日待在大帐,负责核算整个石料场的新旧账。
夫子见自己早已过了开蒙的年纪,仍然大字不识一个。便向父亲提议,教自己习书练字。父亲自然一口应下,还顺便找了几个工头家的儿子,每日留在大帐两三个时辰,由夫子领着识字。
他曾问过夫子的名姓,夫子却总是笑而不语,他又不能跟着父亲唤夫子“小五”。日久年深,“夫子”这俩字便叫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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