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凤辞不知闻雪朝为何突然这样问,但还是开口回道:“信者谓其有,疑者意其无。世间万物瞬息万变,本就没有绝对一说。”
“晋安帝建立大芙前夕,曾率兵攻破广阳都城门。广阳百姓誓死守城,城中水粮断绝,百姓却一步不退。数日后先帝破开城门,发现城中已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世间若有鬼神,为何先帝福寿齐天,大芙百年屹立不倒。世间若无鬼神,那死去的百姓又何其无辜,何其无辜啊……”
赵凤辞心中有些惊讶,这人竟敢当着皇子的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幸而听到的人是自己,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传了出去,恐怕治他辱君之罪都是轻的。
“心中无鬼,何惧鬼哉。你只是被梦魇了而已,不必想太多。”赵凤辞见闻雪朝满脸怅然若失,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轻声说道。
“我本不惧鬼神。”闻雪朝喃喃道,“可这世上若满是草芥人命之徒,人若是鬼,其鬼何其凶险也?”
闻雪朝告了整整三日的病假,赵凤辞再一次在上书院见到闻雪朝时,闻公子已恢复了往日言笑晏晏的模样。倒是太子上课时频频转头看向身后的闻雪朝,看似对这便宜表弟格外关注。
上书院刚下了学,便有太监上门传旨,召闻雪朝前去中宫拜见。
赵启邈听到母后的旨意,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起身对闻雪朝说道:“我与你同去。”
传旨的太监忙屈膝跪下:“奴才该死!皇后娘娘只让奴才召闻公子过去,还让奴才告知殿下不必跟来。”
赵启邈冷哼一声,甩袖便往殿外走去,吓得那太监膝盖一软,差点直不起身来。
赵凤辞定睛看向闻雪朝,见他并未理会拂袖而去的太子殿下,接旨后便一言不发地跟在太监身后走了。
闻雪朝走进皇后的慈元殿时,闻皇后正在逗趣着怀中的雪兔子。闻皇后虽已年近不惑,面上却容颜依旧,气色极好。她见闻雪朝入了殿,便将兔子轻轻放进身旁的嬷嬷怀里,气定神闲地开口道:“玓儿来了。”
闻雪朝向闻皇后行礼,皇后玉手一挥,嬷嬷带着宫内的侍女依次退出了殿外。
“许久未见,玓儿又长高不少,上前来给姑母仔细瞧瞧。”
闻雪朝向前走近了两步,站到了闻皇后的鸾椅前。闻皇后眼中露出了笑意,唯有眼角隐约的纹路能看出这位中宫之主已不复年少。
“玓儿可知,姑母今日唤你来所为何事?”端详了闻雪朝半晌,闻皇后问道。
“侄儿不知。”闻雪朝乖乖回答。
闻皇后脸上笑意仍是未减,瞳孔却微微一缩,高高扬起了修长的手。殿内突兀地响起一道“啪”声,电光石火之间,一道火辣辣的指印已留在了闻雪朝的左颊上。
闻雪朝怔了片刻,似是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只觉得有一道液体从脸侧滑过,凝固在了下巴处。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颊边传来的刺痛,才发现皇后指尖的玉雕指甲划破了自己的脸颊,血丝正渐渐从白皙的皮肤间溢出。
自明事理起,姑母便极疼自己,更别说受罚了。闻雪朝的脑海中一时闪过了许多杂乱的画面,好似仍未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侄儿不知自己犯了何错。”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少年淡淡的委屈。
“自永平十六年,你便入宫陪殿下读书,如今已过了十载。这么多年来,殿下一直勤勉好学,温恭直谅。”闻皇后厉声道:“如今殿下玩物丧志,甚至做出绞杀宫女之事,你身为殿下同宗,开蒙伴读,难逃其咎。”
闻雪朝跪在地上,脸侧火辣辣地疼,却不敢伸手去碰。
“殿下来日乃九龙之躯,你乃长兄嫡子。本宫往日对你们过于骄纵,今后若再出此等差池,本宫便唯你是问。”
隔了半晌,跪在下首的闻雪朝低声应了是。
“此乃其一,”闻皇后的声线冷了几分,“其二,你做事马马虎虎,念你年岁还小,本宫大可不必如此计较。但你做事处处留出马脚,早晚要坏我闻家大事。”
闻雪朝脊背一僵,缓缓抬头望向鸾椅上的皇后。
“殿下吩咐你那件事,本宫也有所耳闻。此事本宫安排妥当,本应无人察觉才对。可不知为何,前几日五子的人却突然在京中调查有无命案。长兄告知本宫,五子曾在数日前去过闻府,不知这事可与你有关?”
闻雪朝满脸苦水:“姑母,那劳什子五皇子登门只为拜访父亲。侄儿与他只在上书院打过几次照面,并无私交。”
不知道,不认识,不熟。
闻皇后见闻雪朝一副欲哭无泪的可怜模样,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幼时那白白嫩嫩的玉团子来。这侄儿被自己从小带到大,虽被宠得有些骄横,但本性还是颇为单纯。况且还正是天真烂漫少不更事的年纪,想必此次只是无心之失。
闻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唤闻雪朝起来。这小子眼角还噙着泪,满脸委屈地站起身:“姑母,那五殿下定是属兔子的,耳朵伸得老长,定是玓儿与贴身小厮商讨时被他听了去!”
听毕闻雪朝的话,闻皇后皱了皱眉,缓声道:“这五子与他母妃都不简单,此次回宫也不知是福是祸。泾阳那边怀了龙子,陛下态度尚且不明,你要提醒殿下,时时堤防此人。”
闻雪朝连连称是,闻皇后又同他聊了些家长里短,渐渐有些乏了,便让他退下。
*****
下了午课,赵凤辞便匆匆赶往后苑的锦浪亭,陪母妃在湖边散步。
泾阳昭仪听从太医的吩咐,每日都要到后苑透气散心。锦浪亭景色甚好,借鉴的是江南陵园的景致。仲秋桂花芳香四溢,赵凤辞在塞北从未见过这花期佳景,一时也有些沉醉其中了。
一行人行至锦浪亭,只见亭中早已备好了一袭白毯,一名宫女站在亭内,手中正不住地捣弄着什么。见昭仪和五殿下到了,忙起身迎接。
泾阳昭仪嫣然一笑,拉过赵凤辞的手,让他坐到亭中央:“辞儿,把外袍脱了。”
赵凤辞耳根有些发红,不知母妃为何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脱衣。
“司芦,放下帘子,将罐子拿来。”泾阳昭仪吩咐道。只见宫女姗姗上前,怀中抱着一个药罐,罐中散发出清凉的药草味。
“上次你入浴时,下人与我说你背后全是伤疤。刀剑无眼,这些年苦了辞儿了。”泾阳昭仪语间满是心疼,“宫中有专人在锦浪亭照料积雪草,这积雪草有清热凉血,收敛生肌之效,需采摘后立即敷上,否则便易失了活性。今日司芦她们刚配好方子,我便拿来与你试上一试。”
第7章 忆帝京【六】
锦浪亭垂着帘子,只有泾阳母子与大宫女司芦站在亭内。赵凤辞虽有些拘谨,但心知母妃的一片苦良苦用心,还是在亭中央的白毯上坐下了,缓缓卸下了外袍与里衣。
只瞥了一眼,泾阳昭仪便捂住了嘴巴。赵凤辞的脊背肌肉线条流畅,紧致而有力,常人一看便知是常年练武之驱。但他白皙的背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略深一些的是胡人使的长刀,较浅的则是镇北军惯用的长剑所致。
他刚及束发的年纪,还尚未到弱冠之年,便已随祖父在镇北前线征战数年,无愧于雁荡关少年将军的名号。
泾阳昭仪眼中噙着泪:“辞儿,都怨娘亲,是娘亲这些年未护你周全……”身边的司芦见自家殿下受了如此多的苦,也站在一旁掩袖垂泪。
赵凤辞未料到母妃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转过身拥住母妃的肩,赧然道:“孩儿此次回京便不再走了,母妃莫要难过,别动了胎气伤了弟弟。”
听到赵凤辞这样说,泾阳昭仪突然想起了肚中还未出世的胎儿。她伸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拂去了眼角的泪:“咱们母子重逢,本就是大喜之事。哭不得,哭不得。”
亭中正母子情深,外围却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走路声,此前居然无人发觉。
赵凤辞反应极为敏捷,凝声喝道:“来者何人?”
来人的脚步突然变得有些杂乱,片刻后,一双手将垂帘轻轻掀开,帘外传来一声轻挑的戏谑:“赵启阳,你又在亭子里藏了哪个美娇娘?”
未着上衣的赵凤辞与泾阳昭仪齐齐注视着直闯而入的闻雪朝,亭中气氛一时凝固住了。
“我——”闻雪朝随即用手蒙上了眼睛,往后退了几步,“我原以为是大殿下在此,没想到冒犯了娘娘和五殿下……”
闻雪朝愈发有些百辩不清,这回可算是被赵启阳害惨了。
大皇子赵启阳算是闻雪朝的另一位表兄。赵启阳的母妃是闻家另一位嫁进宫的庶女,但此女生性懦弱,处处听闻皇后行事。大皇子也随了母妃的性子,平日毫无主见,唯太子马首是瞻。这大皇子平日凡庸,却在广阳都以风流成性闻名。从前赵启阳曾带中意的宫女到后苑行男女之事,被闻雪朝捉弄过几次,渐渐就不来了。
他方才以为是赵启阳又在亭内风流,心底存着逗趣的心思,便大摇大摆上前掀起了帘子。
闻雪朝正欲再作辩解,没料到赵凤辞先开了口:“你脸上为何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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