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七撇开脸,目光没有焦距地看向地面,摇头道:“没有,没有记起什么。”
离行瑾看着影七这样子,突然有些心慌,本来就提起的心更加触不到底,他掰过影七的下巴,让人看着自己,盯着对方的眼睛执着问道:“阿七想起了什么?告诉朕?”
他仔细琢磨影七刚刚说过的话,心头不由冒出一个猜想,难道是因为两人的亲密,所以让对方触景生情,回忆起了一些片段吗?
他刚刚说的话半真半假,两人时常有亲吻的举动是真的,但那只限于宋琦不知情的情况下罢了,至于床上的事情……离行瑾苦笑一声,那唯一的一次,他就把人吓跑了。
也仅仅是因为那一次,成为了两人渐行渐远的□□。
所以,他怎么可能不怕?
他所有的计划,都是基于宋琦没有想起曾经那一夜的情况下,才能慢慢收网。
如今影七好不容易有了松动,他眼看就要成功了,只要再近一点,只要再等一等,等到现在的影七真正爱上他,也许他便不再如此害怕对方想起那一夜,从而收回对他的一切感情。
如果这个时候,影七想起一切,他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离行瑾指尖颤抖,用尽了力气才让自己无处掩藏的慌乱表情恢复正常。
冷静下来后他再细细回想影七问话时的表情,没有察觉到对方厌恶和抗拒的情绪,才慢慢松了口气。
是他太紧张了,那傅清明明说过,影七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极小,就算是因为心中执念,也至多不过是回忆起一些零碎的片段,甚至只是一晃而过的剪影和感觉。
影七刚刚也说了,他只是感觉有些熟悉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这样想来,离行瑾终于放下了心,看向影七,却见对方被他捏着下巴,脸上的红晕已经消失,此时正垂着脸沉默,明明面无表情,眼眶周围却泛着淡淡的红,瞧着倒像是心里正团着愤怒和委屈。
离行瑾心中一跳,顿时后悔不迭,脑子不再被刚刚那可怕的念头牵着走,只一瞬间,他便想明白了影七为何要那样问。
看来即使是失了记忆,他家的阿琦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对人的感情异常敏感,又被他宠得受不得委屈,也只在他这里,无师自通了拐着弯的试探。想来是这些日子以来,多次提及记忆的问题,对方早就隐隐察觉到了自己不希望他恢复记忆的事,偏偏自己想不明白,便偷偷在心里惦记上了。
如今问出来,指不定是在心里面憋了多久了呢。
一时之间,离行瑾又好笑又无奈,又有些瞧不上自己,实在是太紧张了,居然连这么“大”的事情都忘记了解释。
他刚刚神情那样,这刚刚才被把扒掉壳子的小乌龟不伤心委屈才怪。
离行瑾心疼起来,忙装作高兴的样子,试图解释道:“刚刚朕是太惊讶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阿七慢慢恢复记忆,朕当然高兴,只是……”
他半真半假道:“朕曾经问过傅清,你知道他吗?这人别看年纪轻轻,却是神医谷中人,听说在外面有‘小神仙’的称号,朕专门请了他来,想要给你看看失魂症,当日你不是见他来过?”
影七不说话,好半天,眼角的红晕渐渐淡去,轻轻点了点头,瞥眼看了离行瑾一眼,带着他自己绝对察觉不到的矜贵和傲然,好似傲娇的猫儿,被主人错怪后,听了一大堆的好话,终于肯屈尊降贵给对方一个剖白道歉的机会。
离行瑾见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态,简直和从前一模一样,不由心更加软成一团,只嘴中毫不留情,仗着影七不懂医术,满嘴胡言乱语,依旧编织着不存在的美梦:“当日他其实就给你看过了,事后朕问过他关于你这个失魂症的事情,对方说千万不能自己去想,那样会刺激脑中的某样东西,对人身体非常不好,也非常危险,重者甚至……”
他装作说不下去的样子,望着影七,眉眼深情:“阿七,朕实在是太担心你。”
“你跟朕说想要记起从前的事情来,但是跟你的身体比起来,朕宁愿你忘了朕,忘了我们以前有过的快乐时光……你能好好的,朕就心满意足了,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朕带你去见帝师,他以前是神医谷少谷主,也许能有办法也说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记忆后的小七:呵,狗男人。
第42章
听完离行瑾的解释, 影七把手放在胸前,青石玉佩在轻薄柔软的布料中凸显出来,他低垂眉眼, 用手指轻轻摩挲着,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才道:“帝师?”
离行瑾在他长久的静默中突然有些心虚,虽然他刚刚说的基本和情况属实,他也确实不希望能好好的, 但总归是隐瞒了初衷和目的, 听到影七问话,他停了一瞬,才应声。
“嗯。”离行瑾轻抚影七的发,在刚刚的一番动作中,那小髻被弄得歪歪扭扭,已经复原不了了,他索性给人拆了, 将其散了下来。
一边用手指轻轻梳着那柔顺的细发, 一边微笑道:“帝师是朕和宋琦的老师, 不过宋琦顽劣, 于文赋上没有天分,帝师虽疼他,却总也拿他没办法, 朕倒是想下手, 可惜帝师千般护着,也就随他去了。”
其实何止是帝师拿宋琦没办法,他又何尝不是,狠不下手,舍不下心, 每每小宋琦闯了祸,他怒到真要动手,到最后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至多做做样子,吓唬小孩两下。
影七听着,脊背渐渐僵硬起来。
离行瑾察觉到,一顿,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影七是不知道自己宋琦的身份的,从影七的角度来看,自己在他面前说自己和旁人如何的事,情人之间,这约莫该是大忌,更不要提他和自己的“好兄弟”宋琦在外还有那等传言……
他连忙亡羊补牢,装作厌烦的样子道:“不过大将军不惯着他,每次他闯祸都是真打,打得人向我这来哭,朕也是看他可怜,又烦他哭,才懒得再罚他。”
倒是真有一次,小宋琦越来越大,武功也越练越厉害,又被他惯得有些骄纵天真,竟然偷偷溜出了长明宫去,要找当时因为先皇驾崩便退下任职影卫营管事的副统领约战,所幸被帝师看到抓了回来,这才没受什么大挫。
当时小宋琦虽然武学天赋奇佳,但还是太稚嫩了,虽则先皇时期退下来的众影卫都对他有几分喜欢,但影卫营规矩一向严格,武者在影卫营约战,必要见血,分出胜负不可,小宋琦当时是先皇钦点给他的伴读兼影卫,挂有影卫身份,那副统领纵再爱护他,战斗中也不会放水。
离行瑾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真的对宋琦动怒,冷眼看着一向疼宋琦的帝师也对他不理不顾,任由得了消息的大将军把无法无天的小家伙拎回府里去教训,一整天都坐在长明宫的偏殿中处理政事,没去打听对方的一点消息。
可到了晚上,还是忍不住了,大将军铁血一生,克己律人,对待后辈向来威严,宋琦是他儿子,这份严苛只会更加不容情。
莫说宋琦,就是当时京中有名的刺头顾青武,也怕大将军到不行,宋琦有他护着,大将军教训自己儿子的机会并不多,如今动怒之下,当不会将从前的账一起算回来?
离行瑾越想越坐立难安,想来想去只得托帝师去求情,宋琦依赖和喜爱帝师的程度让他都有些嫉妒,帝师确然也疼爱对方,又和大将军相交多年,比他去劝要好得多。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那一次帝师居然冷言冷语地拒绝了,铁了心要给宋琦一个教训。
“再这样下去,人都给我惯坏了,什么地方都敢闯!既然犯了错,那就该好好接受打罚。”
那些冷漠而高高在上的话几乎不像是一贯温雅有礼的人会说出的,如今想来则更是突兀。
离行瑾细细回想,心中划过一丝不对劲的感觉,转瞬即逝。
不过当时他只当对方气得狠了,便只能另派人去了将军府,将人救了出来。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小宋琦哭得那般厉害,哭得他心肠连一刻钟都硬不起来,但看小孩身上的伤,其实并不重,想来大将军知道不好过他这一关,纵然动怒,也是忍了下来。
也不知道小孩子哭的是哪般。
他亲自给人处理了身上的伤,又剥了衣服避开伤口给人沐浴,哄着擦了脸穿了衣服,期间小孩哭得打嗝,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只隐约听到了帝师什么,后来等小孩差不多缓过来了,想要问,结果帝师求见,进殿时虽然还是冷着脸,到底消了气,招手让小宋琦过去。
小宋琦乌黑的眼中迸射出复杂的光芒,看对方的眼神像陌生人一样,躲在他身后不出去。
他心里欣慰又发酸,小孩哭得这般伤心,之前又一直委委屈屈地说帝师什么,他心头也知道,这次这件事,小孩受屈大部分还是在帝师那,于是只好忍着心酸,没看小孩,直接把人交到帝师手上就出去了。
后来,师徒两人的关系果然又恢复了从前,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自那之后,小宋琦黏他的时候慢慢多了起来,他想,到底还是小孩子,心里的天就那么一点,一个委屈也能记得牢牢的,和自己如父的老师都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