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手用力扒在门沿上,干净的指甲盖一半白一半粉,他欲逃又止,说不出一句话来。
离行瑾见状,发出低低沉笑。
影七的表现,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他想了想,把腰间的一枚小玉雕饰品摘了下来,走过去把影七的手从门沿上一指一指掰开,抓着他的手,将玉雕放在了他的手心,随口道:“拿着去玩。”
离行瑾抓着影七的手,来回摆弄着,眼睛却是在盯着他手心里的玉雕认真地看,让影七犹豫该不该抽回自己的手。
影七只好强迫自己也去看手心的玉雕,很漂亮的一个雕刻品,一张白玉底座,凝白如乳,上面坐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兽,那小兽的风格和他如今脖子上戴着的刻了小肥鸟的青玉异曲同工,身材略微夸张了些,又胖又憨,不过因为是幼兽,倒显得很可爱,尤其怀里还抱着青嫩的翠竹在啃。
翠竹那里设置了小机关,影七看着离行瑾轻戳了一下小兽圆脸上的黑色鼻头,那约莫是墨玉做的鼻尖扁下去一点,小兽怀里的竹子便掉到了他的手心。
影七莫名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他认不出这是什么兽类来,此时被精巧的玉雕吸引了目光,也顾不得刚刚的羞恼了,不由问道:“这是什么动物?”
离行瑾笑着拿起一手就能包住的小玉雕,用小兽的头戳了下影七的鼻头,道:“这是食铁兽,川地一种有名的兽类,因传说能食铁而得名。不过后来被证实它们只吃些竹子之类,瞧着憨笨,却很是烈性凶猛。”
他把东西放回影七手中,摆正了冲着影七的脸:“倒是跟影七一个模样。”
影七一指头戳翻小兽,让对方在手心狠狠翻了个跟头,他抬头,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相信。
他纠结道:“它有点胖。”
“哈哈哈,”离行瑾大笑,“五十步笑百步,你像它这么大的时候,比它还要圆。”
他记得阿琦八岁之前一直都是个圆滚滚的团子,初时他还担心长明宫伙食不好,小家伙跟着他要吃不少苦,结果这团子总有办法从各处偷来吃食,不但每天因为爬上爬下而武艺见长,小身板也是越运动越圆。
彼时他刚通过先皇心腹成功联系上帝师,得以暗中跟随帝师学治国之道,每日坚忍刻苦,三餐无继,很是难熬,如果没有那小小的凶憨团子的“保护”,他的胃疾也许还要再重一些。
离行瑾从回忆中醒来,便见影七正摆弄小兽身子的手收了回来,脸上如同孩提时活泼的神情慢慢散了下去,显出平时的清冷模样来。
他微怔,才知自己说“错”了话。
笑叹一声,离行瑾把人抱住,将“错”就“错”:“影七是孤儿,是不是想知道自己何时进宫,这些年又做了些什么?”
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影七身上,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对方对过往的执念?
如今他初尝感情得到回应的甜头,便决定告诉影七“真相”。
“你一直陪在朕身边。”
“影卫一职,之所以为‘影’,便是暗处之影,以影护主,你是朕唯一、真正的‘影卫’,因为不为外人知晓,所以一开始没人知道你的存在。”
“后来,”离行瑾咬了咬牙,说道,“有人知道了你的存在,要害你,恰好这时朕的好兄弟宋琦要退宫,朕为了护你,便让你以影七的身份留在了宋琦身边,至于后来你随他去战场,意外失忆,也许便是幕后那幕后之人的手笔,朕还在查。”
影七豁然抬头:“……”好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离行瑾:害。
第32章
影七难以置信:“……可是他们都说, 陛下心悦少将军已久。”
就是在他看来,陛下的种种表现也很难让人不往那方面想。
影七环顾四周,这偌大的雨霖殿, 传言便是皇上为少将军建的, 在废了从前的后宫的基础上。
如果说陛下和少将军毫无儿女私情,那他梦里的那些画面又该作何解释?
好兄弟就是陛下亲自抱着少将军走过大半皇宫,少将军退宫为将却并不为之高兴?
然而仔细一想, 少将军因为陛下而遭到太后为难, 身上有伤,陛下抱自己情同手足的挚友也说得过去,少将军陪了陛下十载光阴,对方退宫,陛下不习惯之下恼怒也算情有可原。
那是他想错了吗?
可他梦里是能对少将军的情绪感同身受的,他……并不觉得少将军对陛下没有私情。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影七蓦然想到了前些日子,南楚传来少将军来使百周, 意欲与陛下联姻的事, 纵然有大将军的极力反对, 可当时朝堂之上陛下只嘴上争论几句便同意了拒绝联姻之事, 现在想来,陛下当时的不作为倒莫名突兀了起来。
难道是陛下并无此意,而少将军——?
影七糊涂了。
此时的离行瑾犹如盲人走细丝, 身在最深渊, 已经坠无可坠,任何一条可攀的悬崖,都有可能是救命的稻草。
他担心宋琦回想起从前的一切,但也不愿如今的影七怀疑他的真心。
进退皆苦,便只能选择“坦白。”
“阿琦与朕在长明宫相伴十载, 彼此间早已是最亲密的兄弟,当时潢口镇传来大将军噩耗,阿琦身份之事一夜之间传遍天下,朕怒急攻心,又心系在他身边的你……张口失言,才叫众臣都误认朕心悦阿琦。”
影七手里的小玉雕差点没飞出去!
他瞪大了黑眸,无意识喊了声:“陛下。”
因为心中有他,所以张口失言,让天下人自此都误认陛下心悦少将军,但其实陛下是……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离行瑾咬牙,像是再也不能忍受满腔的相思之苦,看着影七,多情眸子柔情似水:“阿七,你还不明白吗?”
“自始至终,朕只心悦一人,宋琦是相伴十载的兄弟,而你,是先皇在时便赐给朕的影卫,是陪了朕半生的人。”
先皇的确曾许诺赐影卫给他,也确实点名要宋琦,只是那时的他不会想到几年后两人会有那样一段缘分,他嫌宋琦年幼,虽培养起来正合时宜,但未免太费精力,便拒绝了。
没想到这样一件小事,如今却成了他臆想中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太柔,神情太温柔,多情的凤眸本就熠熠生辉,叫人总错觉那瞳孔中只倒映了自己的身影,如今这般看过来时,则更添一分深情款款,仿佛与其对视一眼,都能立刻消融在那热烈的目光之中。
乍然惊梦,大起大落,影七根本无力承受这样的柔情。
他脑海中懵懂一片,像是被一个大浪打在沙滩上反应不及的呆头小鱼,他呆了片刻,然后,本能地逃了出去!
离行瑾一怔,本还紧张不已的心脏因为影七比他还要无措的举动立马平缓了下来,他看着仓惶逃开,连小包袱被门沿刮蹭掉了都没察觉的削瘦背影,不由低低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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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宫出发的队伍浩浩荡荡驶往西北行宫,影一影六打头阵,两队其余影卫均匀四散在帝轿周围,牢牢护守着帝王,再后面是十几辆存放帝王用品的轿子,以及护在周边的宫婢内侍以及皇宫侍卫。
影七骑在枣红大马上,就在影一影六的后面,身后格了四名影卫,便是帝轿。
他恍恍惚惚,总错觉有不容忽视的目光穿透轿门及四名影卫,执着地落在他的身上,让他如芒在背,整个人都要烧着了一样。
与此同时,他心头也萦绕了无数的困惑。
关于自己身上带着的据陛下说是属于少将军但他却没来由想要独占的玉佩、关于梦境里少将军对陛下难以忽视的感情,还有他过去究竟和陛下是什么样的关系……
影六是个话痨,去取月俸的时候从管事那里得知了影七的月俸足有他的三倍时,当真是羡慕嫉妒又欣慰,如今见了影七,自然不会放过他。
他驾马微微错后一点,和影七并列,逗弄影七:“月俸下来了,总算不是个小穷光蛋了,这次出宫是不是该请哥哥们吃顿饭表示一下?好歹是把屎把尿给你小子给养好的。”
影七从恍惚中回神,根本不记得影六给自己端屎端尿过,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没钱。”
“嘿,”影六哼一声,“你当我不知道?管事早把你底给揭了,三倍!”
他伸出三根手指比了比,痛心疾首:“弄坏我的绝版话本也就罢了,皇上偏爱你,月俸都给的多,哥哥无话可说,但你发达了,竟然甩手抛弃糟糠兄弟,连一顿饭都不愿意请——”
突然一个东西朝他砸过来,影六接住,一看是影七肩上的小包袱,笑了,一边打开一边问:“都给我?”
不知被影六的哪句话戳中了,影七脸红了。
他躲着什么似的,包袱砸过去堵住了影六的话,才松了口气。
轻仰起下巴,点了点头。
影六打开,发现全是一些笔墨纸砚,银子不见踪影,不由满头黑线,正要把小包袱还给影七,待看到卷起的宣纸上露出的一点字迹,不由咦了一声,他定睛去看,立马被吓了一跳,那是圣上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