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鸰皱皱眉,“阿鸢,你怎么不吃呢?”
蓝鸢道:“我在吃啊,是你夹得太多了。”
白鸰道:“是你吃得太少了。”
蓝鸢刚想说什么,就又咳起来,白鸰一慌,忙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蓝鸢捂着嘴咳了一会,笑道:“一入秋就又开始咳嗽了。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顾晏放下筷子,担忧道:“天气一冷,阿鸢的身体又差了些,胃口也不好,小婶,你给他夹那么多,他吃不了的。”他说着,将蓝鸢碗里的菜夹到了自己的碗里,又夹了几样青菜放在他的碗里。蓝鸢拿起筷子,端起碗,试探地夹起碗里的饭菜吃了,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白鸰望着他双眼上蒙着的白布,霎时又红了眼睛。几年前,蓝鸢的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了,所以也不再用单眼的眼罩,而是干脆用一个长条白布,将双眼都蒙了起来。
白鸰偷偷地擦了一把眼泪,顾清遥看着也心疼,刚想安慰他几句,蓝鸢便伸手摸到了白鸰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慰道:“阿鸰,你不要难过了,我挺好的。虽然看不见了,可还有你们陪着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白鸰不想让他听出自己的声音有异,忍着难过道:“我没事,阿鸢,你好好吃饭吧。”
顾晟见他们难过,忽然道:“蓝叔叔,以后晟儿会当你的眼睛,好好孝顺你的。”
童言无忌,一句话打破了桌上伤感的气氛,众人皆是破涕为笑,蓝鸢对着顾晟的方向道:“晟儿真乖,蓝叔叔先谢谢晟儿了。”
顾晏摸摸顾晟的头道:“晟儿真乖,不过你还小,也照顾不了蓝叔叔,还是大哥来照顾你的蓝叔叔吧。”
张炎面色复杂道:“小少爷,你叫错啦!大少爷和蓝公子明明只差了四岁,为何大少爷是大哥,蓝公子就成了蓝叔叔?你应该叫阿鸢哥哥才对。”
顾晟却一本正经道:“不对不对。大哥是爹娘的侄子,当然是大哥,蓝叔叔是爹娘的朋友,当然是叔叔了,我没叫错。”
一桌人哈哈笑起来,张炎一脸纠结,却无法反驳他,只好继续低头吃饭。
蓝鸢笑道:“晟儿没错,我自然是叔叔了,阿晏只是哥哥,我们差了一个辈分呢。”
顾晏也跟着笑起来,笑里藏刀地拍了拍顾晟的小脑瓜,“晟儿真是聪明,辈分都算得这么清楚。”
顾晟美滋滋地晃了晃小腿,继续吃饭了。顾晏抬起头,就见到蓝鸢对他温柔一笑,继续拿起筷子吃饭了。
天气越来越寒冷,蓝鸢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咳嗽得越来越厉害,看了许多大夫,喝了许多药,却也总不见好。近两年他的身体便是一直如此,咳嗽反反复复,天气稍微冷一些便受不了,吹了风咳嗽得更厉害。乐坊的工作早就辞了,只是安心在家中养病,很少出门。
顾晏为了方便照顾他,干脆搬到山下来住,每天早晨上山练武,太阳落山前便下山回来。两人朝夕相处,虽然蓝鸢的眼睛看不见了,倒是比从前更加甜蜜了。
夜里,顾晏听到外面的寒风吹得凛冽,下床又将床前的炭盆拨了拨,让火烧得更旺些,然后上床将蓝鸢肩膀的被角压好,只留出黑暗里一张秀气温柔的小脸。他忍不住俯下身,在他的脸上轻轻吻了下。
蓝鸢梦中嘤咛了一声,忽然咳了起来,秀气的眉毛蹙了起来,单薄的身子被咳嗽震动得厉害。顾晏忙将他拉了起来,帮他披上衣服,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蓝鸢咳了一会,才终于停了下来,顾晏下地从炭盆旁边的暖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蓝鸢喝了水,感觉好了些,靠在顾晏的肩头,喉咙中还发出痛苦的喘息声,他轻声道:“对不起,又吵醒你了吧。”
顾晏摇摇头,将他搂在怀里,又将被子向上拉了些,抚了抚他胸前不稳的呼吸,“明天再叫大夫来看看吧。”
蓝鸢苦笑道:“看不看都是一样,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顾晏心中酸涩,只是抿着嘴不说话。
蓝鸢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阿晏,你正是大好的年华,让你成天陪着我这样一个病秧子,真是委屈你了。”
顾晏将他的手握紧,“不许这么说。”他在他的太阳穴上吻了下,又将他抱紧了些,“阿鸢,我爱你。”
蓝鸢忽然落下泪来,将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胸膛,贪婪地吸取着他的味道,“阿晏,以后……若是我不在了,你就好好地娶个老婆,生个孩子,过正常的日子吧。”
顾晏全身一震,手脚都僵硬了起来,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他抱紧怀里的人,用力地摇头,“阿鸢,你干嘛说这些?你要好好地在我身边,陪我白头偕老。什么老婆孩子?我都不需要,我只要你就够了。”
蓝鸢流着泪笑了,“白头偕老……是啊,我多想和你白头偕老……”可是我知道,我终究是不能的。
顾晏悄悄擦掉自己脸上的眼泪,抚着他柔软的头发,亲吻他的头顶,“阿鸢,我们会白头偕老的。”
蓝鸢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任它倾泻而下,他紧紧抓着顾晏的衣襟,任自己的眼泪沾湿了他的衣服,嘴里呢喃着:“阿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这白头偕老的诺言,终究是不能实现了。
顾晏几乎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眼泪不停地流下,滴落在蓝鸢的发间,滴湿了他的头发。“不要说对不起,你我之间,不需要。”
蓝鸢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就像他们曾经无数次的亲昵那样,只是这两年他的身体不好,顾晏疼惜他,便很少做亲昵之事了,每次都是蓝鸢主动提出,顾晏小心翼翼,大多时候也都是用手口解决而已。
蓝鸢吻上顾晏的嘴唇,顾晏温柔地吻着他,他却不安分地抚上了他男人的下体。顾晏一愣,立刻按住了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阿鸢,你的身体受不住。”
蓝鸢靠在他的怀里,总算也觉得有些热了,“可是我们已经许久没有亲近过了……难道你不想要吗?”
“我……”顾晏喘息着,心里挣扎着,身体却不争气的先起了反应。蓝鸢的手伸进他的底裤,贴着他的耳边轻柔道:“就让我用手帮你吧……”
顾晏红着眼睛,咬紧了嘴唇,一边挣扎着一边享受着,却迟迟不能释放自己,此刻他的心里尽是不安和彷徨,哪里有心情享受这种肉体之欢?
蓝鸢感受着手里的东西胀大起来,又缩小回去,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是我身体好一些,你也不必如此自苦了……”
顾晏忽然抱住他,不争气的眼泪又流出来,抑制不住的悲伤如决堤一般,他紧紧地抱着他单薄的身体,眼泪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肩膀上,“阿鸢,不是你的错……求求你不要这样……”
蓝鸢拍拍他的背安慰道:“阿晏,我也爱你。”
这个冬天,蓝鸢的病来势汹汹。自从入了冬,顾晏就不再上山了,每日都在家陪着蓝鸢。
蓝鸢虽然看不见,可他能听见顾晏和张炎在院中练剑的声音,虽然他总是窝在床上,可听到顾晏和张炎在院中叮叮当当的声音,或是谈话的声音,他的心中便是安心的。
蓝鸢的病来势凶险,顾晏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总算是在恶劣的情势中努力挣扎着。当他看到院外的柳树发出了第一撮绿芽,仿佛松了一口气,他终于陪他熬过了这个冬天。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蓝鸢的咳嗽也终于好了些,只是身体仍然虚弱,即便是过了四月,身上仍然寒津津,总是畏冷。
难得这日天气好,阳光和煦,白鸰下山来,拿了新的乐谱和蓝鸢研习,午后说要考顾晟的功课,便回去了。
蓝鸢许久没有弹琴了,他摸着还没收起来的琴,忽然很想弹一弹。
顾晏从外面走进来,放好自己的剑,便见到蓝鸢坐在桌前,指尖拨动琴弦,流淌出一曲情意绵绵的曲子,是一曲《凤求凰》。
顾晏站在他的面前,望着他脸上一丝不苟地弹奏着,嘴角随着乐曲微微上扬,像是想起了什么甜蜜的画面,从他们的相识、相知、到相爱,每一个画面,都那样的清晰。十二年了,他从来不曾忘记过。
一曲毕,蓝鸢抬起头,仿佛能看到他一般,对他微笑道:“好听吗?”
顾晏点点头,仿佛他能看到一般,也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听。”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遨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何时见许兮,慰我旁徨,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一个生命、一段爱情,在它存在的时候灿烂过,就如同绚烂的烟火、璀璨的流星,划过天空,照亮世界,然后陨落、消亡。留下的,是别人眼中的美好回忆,见过它的人,会怀抱着这样的回忆,过完一生。
那天晚上,一颗流星悄无声息地陨落,一个生命悄无声息地离去。他是带着微笑离去的,在他的怀里,那样温暖,那样安心,不再有欺凌,不再有病痛,不再有黑暗,有的只是填满心中的爱。只是,难免抱着遗憾与愧疚,终究,还是无法与他白头偕老了啊……但愿他在这人世间,不要孤零零地一个人,不要太想念自己。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或许从沉璧轩出来那时,就已经走到了末路,这后来十二年的欢愉,已经是他偷来的了。可顾晏的生命,却正绚烂,他不该为了自己,放弃这世间的繁华,或许自己的离去,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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