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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袖断得隐秘 完结+番外 (乌色鎏金)


  谢琻本意是想劝着他看开点,别因为不相干的人浪费精力。可不知为何,当他的话说出,沈梒的眸中却闪过一片淡淡的阴霾,仿若乌云飘过了欲雨的湖心,掩去了水的光华。
  “我自有考量。”半晌,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道。
  谢琻瞪着他,见他又埋头看起了公文,便负气起身道:“那你忙吧,我走了。”
  沈梒低头,轻轻地“嗯”了声。
  待谢琻略带怒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门外时,沈梒才抬头将笔扔在一旁,闭目仰头略带疲倦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人与人的交际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初相识时,或因一眼惊艳、或因久负盛名,彼此看对方时便拢着一层潋滟的华光。那华光仿佛是破晓时的旭日,又或许是傍晚时的浓霞,人在这光线下照着真是怎么瞧怎么好看。
  百瞧不腻。
  然而天无日日晴,若乍逢阴雨连绵、或乌云蔽日,再观身侧人却蓦然乍觉此人高矮胖瘦、脸庞眉眼都似不认识了一样。
  恍若不相识。
  这时又是一串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沈梒睁开了眼睛。
  却见老仆拎了壶茶进来,小心翼翼地探头道:“大人……谢大人他走了。”
  沈梒掩去面上的倦意,直起身应了下:“嗯,我知道。”
  老仆轻轻靠过来,提起茶壶为他续茶,侧眼观察着他的表情。沈梒不愿让老仆看出他的低落,便如常地提起笔,再次翻开了卷宗。
  “大、大人,老仆实在忍不下去了,还是想问您——”
  沈梒持笔的手一停。
  老仆捏紧了茶壶,低声脱口而出道:“您为什么不跟谢大人说,您的母亲最近病重了……”
  沈梒彻底顿住了。他的目光凝在纸面上,半晌没有移动。
  末了,他终于叹了口气道:“你怎么知道的?”
  “老奴该死,那日帮大人收拾书房,不小心碰掉了信。老奴大字不识一个,还是叫小孩帮着看得,这才知道……”老仆哭丧着脸,哀声道,“老奴知道您心里不舒服,但这么一直憋在心里也不是事,谢大人怎么也算半个自家人。您把这事儿告诉他,不仅免得他担忧,或许还可请他寻些名医,为老夫人瞧瞧,说不定病情还有转机。”
  沈梒听着他絮絮的念叨,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你以为我是因母亲病重的事而烦忧?”
  老仆惶恐地看着他。
  “并不全是。我自小离家,甚少在母亲身边,虽也敬重她、受到信时也难过了片刻,但终究——”
  沈梒顿住了话头。
  他的眼前闪现过了一幕画面——
  隔着床帏看到的女子背影还坐在灯下,细细地缝制着一件小衫。灯光很昏黄,她时不时要将眼睛凑近去看,才能看清针脚。
  那是他对母亲唯一鲜明的记忆。她仿佛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时候、那个年纪,永远在他的回忆里缝缝补补,日夜不辍。
  沈梒闭上了眼睛。
  “罢了……”他终于放弃般地,轻笑了声,低低道,“有时想起她,我只是不知……不知万事了后,我还能回到哪里。”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却只剩归途。
  老仆亦是孑然一身,若有所感不禁鼻子一酸,也抬袖拭起了泪:“大人,您也别太伤怀了,这是人生定数,没办法的……老仆虽无能,但也愿常伴大人身边,添茶加饭,免您孤寂。”
  “我知道。”沈梒温声笑道,“只是此事,还是莫要告诉谢大人了。”
  老仆怔怔看着他:“这是为何,谢大人他也是真心忧虑您的——”
  沈梒沉默了下。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此时正值暮春,百花盛开至荼蘼仿佛下一刻便转浓荫。万事盛极便要转衰、情深常常不寿,这是年轻时并不能彻底领悟的规律。
  “我只是,忽然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一些区别。”他叹道。
  他来自湖海村野,便心系沃土草木;他来自高门,便心系钟鸣鼎食。
  二者本无孰对孰错,只是殊途异路。
  老仆茫然若失,沈梒却不愿再说,平静地命他离开了。


第62章 奁具
  公主和亲,乃是朝野大事。谕旨下后,便由司天监卜算了良辰吉时,列出了章程,其中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皆有定日定时。日子定下后,便即刻着礼部拟文书送往达日阿赤、且商定公主仪仗、嫁等事宜,再送往宫中请洪武帝及掌印宫妃过目。
  若是普通公主出降,嫁妆根据其位份和受宠程度斟酌给出便可。虽祖制于公主嫁妆的规格定为统一的五百千缗,但前朝也并非没有受宠的公主出嫁时皇上自掏腰包给女儿丰盈嫁资的先例,如先前端嫔之女固骧公主出降时,她的陪嫁不禁有定制的五百千缗,还有一座京城府邸,洪武帝后又诏南库给金五百两、银三千两为奁具。
  可这嘉照公主却又颇为尴尬。论身份,她不过是答应之女,平素并不受宠,按理说陪嫁就该是那固定的五百千缗;可同时她又是和亲公主,陪嫁少了难免让达日阿赤看轻本朝,故而这改用多少国库给公主丰盈嫁妆,又成了撕扯的问题。
  之前本就反对和亲的军门世家,自然不同意挪用国库给公主当陪嫁;可礼部言官们又觉得数目少了,不符合大国风仪。早朝的时候,两方又因此事争执了起来。最近两派的明争暗斗、笔诛口伐早搞得洪武帝烦不胜烦,高踞御座的帝王最后索性拍板——此乃朕之家室,着后宫决断。
  着后宫决断,那意思就是让掌凤印嫔妃看着办,需要给公主加的部分从皇上的私库里出,这样才勉强让不满的军门世家悻悻闭上了嘴。
  可礼部文官们却又隐隐不安了起来。
  洪武帝的元配孝仪纯皇后早逝,如今掌凤印的乃是嘉皇贵妃。传言这位贵妃是个性子高傲、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火辣脾性,由她给嘉照公主置办奁具,这能让人满意吗?
  便在这个节骨眼上,沈梒造访了趟东宫,去见了太子一面。
  自沈梒升任礼部侍郎卸职太子讲师后,二人已很久没有私下好好聊过。这日太子一见沈梒来,果然惊喜异常,连忙恭谨地迎他至上座,又忙着奉上香茗果点。
  二人叙话片刻,沈梒便提及了此次的来意。
  “哦?原来先生是想让我跟母妃提一句皇妹奁具的事情吗?”太子笑道,“这是小事,先生差个人来递个话就好了……当然先生能亲自来东宫一趟,我自然是开心的。”
  沈梒摇了摇头:“这并非小事,所以臣还是想亲来,与殿下说明原委。其实皇上既然开口了此乃后宫家室,臣作为外臣便不好再插手了,所以前来拜托殿下已算逾矩。但和亲公主的奁具,涉及国体,所以臣还是想尽己所能做到妥当。”
  太子点了点头:“前朝的事情,我都知道。世家想打压寒门文官不愿出这嫁资,做得太过了,先生放心,我会去跟母后说的。”
  沈梒喝了口茶,缓缓地垂眸道:“殿下心中有朝中局势,当然是好的。但涉及国事大事,有时也需跳出这党派寒贵之争,来看问题。如今我朝与达日阿赤的议和已成定局,现在便要开始考虑未来草原中原关系的维护,乃至开放互市等事宜。之前达日阿赤朝贡送来了两百匹公马,已被人质疑他们的谈和意愿;若此时我们的公主奁具若再显寒酸,更难免落人口实、对议和大局不利。若在和亲都尚未发生之前,这关系便摇摇欲坠、如履薄冰,这接下来的种种便更难办了。”
  太子颔首:“先生说得对。只是我听父皇的意思,似对谈和之事尚存疑虑。此次嘉照出降,父皇不亲自开口为她添置奁具,估计也是存了打压达日阿赤气焰的意思。”
  沈梒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皇上的心思,我明白。只是事已至此,无需以区区奁具规格来与草原蛮族角力。此时的姻亲关系先结好了,若达日阿赤未来真的还有异心,在谈互市条款时自然会露出马脚。”
  太子点头称“是”。
  沈梒迟疑了下,又问道:“嘉照公主对这门亲事——可还满意?”
  太子似有些惊讶他会这么问,但还是答道:“我那皇妹虽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但性子坚韧,并不娇气,圣旨下后也便接受了。只是和答应她——有些伤感,据说是日日在宫里垂泪,又不好让旁人看到……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自东宫辞出后,沈梒心中又不禁笼上了一层阴霾。
  他其实早已猜到,如今洪武帝将公主和亲,不过是权宜之策。他并非完全信任达日阿赤,而是在观望。毕竟本朝共有十几位公主,若能以一位低阶位的公主试探出达日阿赤的议和决心,也是一件十分划算的事情了。
  两族谈和之路,尚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嘉皇贵妃膝下无子,与养在膝下的太子感情深厚,太子向她提过这事后便很痛快地答应了。许是端嫔又亲自出面活动了一下,最终皇贵妃给开出的奁具礼单竟是格外地丰厚。
  单子里有衣物首饰有东珠拱抱石朝帽顶、金镶珊瑚头箍、金镶青金方胜垂挂、金荷连螃蟹簪、各式朝珠数盘、酱色缎貂皮袍数件、绣五彩缎金龙袍料多匹;又有梳妆器具金镶玉草筋、商银痰盒、银粉妆盒等;最后还加了摆紫檀格子:青汉玉笔筒、紫檀座、青玉执壶一件、乌木商丝座、汉玉鹅等摆件无数。除此之外还有金玉无数,总算是撑足了大国公主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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