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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袖断得隐秘 完结+番外 (乌色鎏金)


  谢琻眉头微微一抽,似笑非笑地道:“户部掌全国户口、赋役。下至移民垦荒,招抚安置流民,抚恤救济、调剂余缺;上至权量市籴,评估物价,征收山泽坡池、关市、坑冶之税,都在我们的指责之内。就连贵使大人送上的朝贡,也由户部管理。可非区区 ’管钱’二字能说明白的。”
  “原来如此,中原朝廷体系果然博大精深。”乌日更达濑抚掌一笑,“若不是大人不赞成我族的议和,我恐怕还真想与大人郊游几日,多学些东西呢。”
  此言一出,谢琻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沈梒暗中捏紧了袍袖,面上平静微笑道:“贵使大人何出此言?贵族与我朝的议和乃是陛下的决定,我们二人皆是陛下臣子,怎么会有 ‘不赞成’这一说。”
  乌日更达濑耸了耸肩:“我们草原人虽不如你们会打官腔,却有狼一般的直觉,能明确分辨出何人是敌、何人是友。”
  沈梒淡淡地道:“此处无友亦无敌,皆是同盟之人。”
  乌日更达濑哈哈大笑:“好罢,我还以为前几日与大人见了几面甚是投缘,便算是朋友了。唔,你们中原人,可真难交心呐。”
  沈梒扬唇一笑:“下官按职责办事,贵使大人不必记在心上。您在京城的这几日,鸿胪寺或驿馆自会有安排人陪您游览京城名胜。下官亦非京城本地人,恐怕不能陪大人尽兴。”
  “好罢好罢,侍郎大人既然拒绝了,我也不方便强求。”乌日更达濑笑着拱了拱手,“那便再会吧。”
  言罢他又含笑看了眼谢琻,这才举步扬长而去。
  此时百官散尽,太和殿的长阶之前唯余沈梒与谢琻二人。夕阳正一寸寸消失在宫墙之角,贯彻宫廷的长风倏然而至,将欢宴之后剩下寂静吹得愈发空洞了几分。二人绯袍的衣角在风中飘起,丝滑的衣料却彼此错开,久久不能相碰。
  谢琻收回了望着乌日更达濑离去的目光。他看向沈梒,双唇微启想说些什么,却见沈梒已垂下头去,低声道:“人多口杂,莫要再此处多说。”
  谢琻眉头一皱,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火气。他脱口而出刚想说什么,沈梒却已跋步向台阶下走去。
  “沈梒!”
  谢琻尽力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听见自己失控的声音在空气里回荡。他大步冲上前去,在大殿前空旷的广场上追上了沈梒,一把拉住了他的左手。
  “你做什么?”沈梒乍然回头,皱眉低怒道,“殿前拉扯,让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谢琻一顿。他的确觉得自己情绪方才那一瞬起伏的也有点大,此时骤见沈梒皱眉含怒的模样,心里也猛地一紧。他吸了口气,勉强压下了那些燥郁,低声道:“你莫要这样甩手走开。我还有话对你讲。”
  沈梒轻轻抽回了自己的袖子,轻声道:“我知道。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里有谁?”谢琻一挥手,“这么空荡荡的,咱们说话谁听得见?”
  沈梒脱口而出道:“上次在御花园的事,你竟还没长教训?”
  谢琻蓦地一僵,面上浮现出了几分不敢置信。
  话一出口,沈梒便知自己说错了。
  “我……”他闭了闭眼睛,在微微懊恼的情绪中轻叹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琻沉默地看着他,只觉自己的指尖空荡荡地在风中也冷了起来。有万般情绪难以出口,最后微微静了一瞬后,他问道:“那乌日更达濑话语间的意思,感觉是你会全力支持议和。你与他都说了什么?”
  “我并未与他说什么。而且议和如今已是定势,我无权反对,亦无权说自己支持。”沈梒微微顿了下,却又道,“但你若问我个人意见……我的确是支持的。”
  “你支持?”谢琻不可置信道,“事到如今,你竟还相信这些草原人的狼子野心?你怎知达日阿赤与我朝议和,报了什么目的——”
  “达日阿赤与土馍忠的草原霸主之争,日渐激烈。达日阿赤缺刀缺火,我们就给他递好了,借刀杀人难道不好吗?”
  “你怎知他们拿了刀,杀的是土馍忠而不是我们?”谢琻怒道,“若是可放互市,他们有了充足的钢铁,便等于如虎添翼。到了那时,你那什么牵制他们?”
  “如果不与我们联手,达日阿赤在土馍忠势力的包围下便会一点点被蚕食。他们没那么傻!定能与我们认真议和——”
  “认真议和?他们送来的两百匹马皆是公马,这叫什么认真议和?有什么诚意?”
  “仅凭几匹马便断定达日阿赤的议和诚意,未免草率!”
  “什么草率!你难道忘了我们在木兰那夜之后站在草原上发过誓?你难道忘了自己曾发誓要将烽火点尽草原的每一寸土地?!”
  他失控的声音回荡在宫墙之内。在沈梒蓦地沉默下来的震惊之中,谢琻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将声音提得太高了。
  尖锐的质问,如刮人的刀,瞬间将二人之间的默契和温存剔得荡然无存。
  然而话已出口,谢琻有些冲动地微微喘息着,已然无法收回那些伤人之语。
  在一片死寂之中,沈梒捏紧了拳头,终于低哑地开口了。
  “你问我有没有忘记……我当然没有忘记!”沈梒蓦然抬头,双目含火狠厉地瞪向他,“但我沈良青以天下为先!若我只因某几个草原人曾侮辱过我,便以偏见待所有草原人,甚至影响国事,那我便对不起身上这件官服!”
  谢琻艰难道:“我知道,只是我……”
  “你问我有没有忘记,我反而想问你有没有忘记。”沈梒逼上一步,怒道,“你难道忘了娄长风本欲归隐江南,此刻却要一生困于北疆的砂砾城楼之后?你难道忘了娄吹云是怎么惨死在中原逃兵的踩踏之下?每一场战争的决定,做起来容易,但背后要用无数无名将士的生命作为代价!你我文官,不能披甲上阵保护百姓,难道应该做的不就是尽力保护那些无辜将士们吗?!”
  谢琻僵硬了脊梁,再说不出一句话。
  而沈梒失望地向他投来了最后一瞥,再不愿多说一句话,转身大步逆风向反向走去。
  二人的距离,正在一人僵立、一人远离中,越拉越远。


第57章 信否
  二人相识以来,还从未吵有这么激烈的争执。
  他们平素的喜好性格都极为相投,政见也相似,自从在一起后几乎没发生过咀晤。然而谁知在今天,他们竟会因议和之事产生这么大的分歧。
  若是日常小事,他们俩早就不约而同地退让了。
  然而这偏偏是国事,他们各执一词,都十分地坚定强硬。
  沈梒离去之后,谢琻失魂落魄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拖着沉重的步法向午门外走去。出得宫廷,他茫然地在原地立了片刻——本来他今天是计划去沈宅的,毕竟沈梒忙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能回家一日,谁知又……
  如今如果要去沈宅、见到了沈梒,他又该说什么呢?他倒是可以温言软语说点什么,但是于议和一事上,他的意见还是没有改变,所以这事情本质上还是没有解决。沈梒那么机敏,定然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意图,到时两人又免不了要争吵。
  胡思乱想了一阵,他颓丧地招侍从牵来马匹,拨转马头往谢宅的方向去了。
  到家时,谢父与谢家长兄谢铄正在厅内叙话。谢铄如今已是一方封疆大吏,平素甚少回京,如今也是趁着新春之际回京述职才能在家中呆上一两日。这位谢家大哥的性格与火爆的谢父、飒然的谢华都不大相同,平日寡言少语、冷峻多思,到了关键时刻又雷厉风行,是十分敏锐且严谨的脾性。
  此时谢琻满脑门的官司进屋,一抬头撞上了谢父与谢铄。他不愿让父兄看出自己烦躁,连忙收拾表情给二人问安。
  只可惜他这番表演,瞒一瞒粗心大意的谢父还好,却半分逃不过明察秋毫的谢铄。
  见谢琻行了礼便想走,谢铄吹了吹茶碗里的茶沫道:“站着。”
  谢琻脚步一顿。
  “垂头丧气的。”谢铄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如电,“今日是达日阿赤面圣的日子吧……发生什么了?”
  谢琻:“……”好好的喝茶便喝茶,总观察别人做什么?
  但既然大哥问了,他又不能不答,只好含混道:“没什么,与同僚发生了些争执。”
  “与同僚发生争执?”谢铄重复了一遍,“你眼高于顶的,与谁争执能让你这么耿耿于怀的?”
  谢父一顿,露出了个了然的神色;而谢铄也旋即猜到了答案。
  “是沈梒?”
  谢琻:“……”他什么都不必说,干脆就站在这里让他俩观察得了。
  左右都要被看穿,谢琻索性在下手坐了,揉了揉额头道:“今日宴席,我们都见到了那达日阿赤的使者,是个叫乌日更达濑的异族人。我觉得达日阿赤与咱们议和图谋不轨,但沈梒却不同意,我们便——争执了一番。”
  谢铄问道:“那乌日更达濑,是个怎样的人?”
  谢琻脑门子上的筋一跳,顿时想起了那男人颇具压迫性的视线和微笑,心头又窜起一团火,没好气地道:“狼子野心,咄咄逼人。面圣时不拜不跪,带来的两百匹贡马还都是公的。不知沈梒那般聪明的人,怎会放心与这样的人议和,这岂不是与虎谋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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