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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袖断得隐秘 完结+番外 (乌色鎏金)


  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谢母怏怏坐于树荫之下,那暖融融的太阳晒在脸上,熏人的花香在空气中浮动,再加上身侧女子的莺莺细语,真是让她觉得——烦躁至极。
  以前她怎么没觉得这些妇人如此聒噪无聊呢?
  实在听不下去了,谢母摇着扇含笑打断了她们:“好了,如此良辰盛景,庭院里繁华锦簇,咱们不如来一局斗草之戏,也比干坐着强。大家看如何?”
  众夫人面面相觑,皆应了好。随即便是一阵珠玉玎珰、钗摇环动的动静,女子们纷纷起身,携着侍女们入庭院采花去了。周遭一静,谢母往椅背上一靠,终于如释重负般地揉了揉额头。
  然而就在此时,一侍女蹑步走近,俯身轻轻在她耳畔说了句话。
  “什么?”谢母一惊,“他、他竟这时候来了?”
  没想到沈梒偏偏此时此刻上门,谢母顿时焦躁起来。此时她院子里还有一堆莺莺燕燕不好打发,可若让沈梒回去,又太过无礼。真的是……
  “你回去,先带沈大人去后堂。”谢母压低了声音,轻声嘱咐,“说我一会儿就到……好好伺候着!把桂花糕端过去一盘,让之说他爱——咳……听说沈大人爱吃。茶水也周到些。”
  吩咐妥当,侍女领命而去,那厢众夫人们也都回来了,正娇笑着盘点采到的花草。可此时谢母一门心思都挂在沈梒身上,哪还有余力玩什么斗草之戏?
  “哎哟,看我这一枝生得好。”一位妇人笑着扬起手中的柳枝,“那我便是 ‘观音柳’。”
  对面立刻有人应道:“那我便对个 ‘罗汉松’。”
  “我这是个金盏草。”
  “且慢且慢,我这厢有……是了,金盏草可不就对玉簪花?”
  “哎呀,李家娘子这个对得妙。”
  谢母强笑着看她们玩儿了会,连忙插言道:“姐妹们先玩着,我略有点事儿,去去就回。”
  众夫人们一愣,其中顿时有人不依了。一位细挑眉、团圆脸的妇人娇声笑道:“谢夫人忙什么去呀,姐妹们难得聚一遭,怎么还三心二意了起来?不行不行,这斗草之戏是你提的,你必得玩一局再走,不然忒也扫兴。”
  ……这言家娘子。谢母咬着后槽牙,僵硬地冲她挤出了个笑。
  “且让我看看——”言家娘子不急不缓地在花篮里挑了半晌,捻了枝粉艳月季出来,挑眉道,“这月季四季常开,故而又名 ‘胜春’。不知谢夫人可有对子?”
  谢夫人盯着那枝月季,一时间脑中一空,竟支吾着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斗草之戏,本就是后院女子们的风雅之乐。若是能对出来自然是好,对不出,赏一赏花草之美一笑便也过去了。可偏偏是这言家娘子,太过争强好胜,她的儿子言仕松在仕途上不如谢家几子出众,她便总借着夫人聚会之时逞能斗狠,偏要在这玩乐之事上压过谢夫人一头,实在惹人讨厌。
  平素谢母倒也不怕她,可此时满心都挂在后院的沈梒身上,她头脑混混涨涨的,连搪塞一下的场面话都忘了怎么说。张了张嘴,含混出了两个字,却又没声了。
  这可有些失态。气氛顿时僵硬起来,在座的夫人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都有些无措。
  便在这尴尬的僵持之中,却忽见一侍女打后山传了过来,轻巧走近贴着谢母的耳鬓嘀咕了两句什么。谢母顿时眼睛一亮,腰也挺直了,抬眼瞥了一眼言家娘子。
  “怎么?”言家娘子脸上得意的笑容一敛,“你有对了?”
  “我自然有对。”谢母从容不迫地站起身,“你有月季四季常开,我便有山茶 ‘雪裹开花到春晚’①。 ‘胜春’对 ‘耐冬’,你觉得如何?”
  月季对山茶,胜春对耐冬。
  众夫人们喃喃琢磨着,都觉得是好对。谢母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居高临下地瞥了眼脸色难看起来的言家娘子,扭头离开了席位。
  闲适地走出了众人视线之后,谢母连忙加快脚步,踏着青石小径一路绕至假山之后,那身形快得连后面的侍女都跟不上她。果然,却见在如绦的柳枝尽头、成荫的花树之下,正站着一位青衣的年轻公子,此时听闻脚步声,抬起头来向她微微一笑。
  “沈、沈大人!”谢母急匆匆地住了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抚云鬓,向他颔首,“不知大人这时候上门……真是失态了。”
  “是在下唐突了。”沈梒行礼,含笑问道,“方才行至此处,偶然听得夫人们正在斗草……可扰了大家的雅兴?”
  “没有没有。”谢母被他那盈盈如水的秀目看着,一时间竟有些脸红,忙道,“若不是大人提醒,我真忘了 ‘胜春’该对个什么。也都是那言家娘子,偏爱斗狠,我若对不出她便真得意了——”
  她的话头一顿,忙看了眼沈梒,有些尴尬地道:“哎,都是些后宅妇人们的无趣之事,不提了。这边请。”
  沈梒与她一同而行,安慰道:“纵使是才高八斗之人,也有文思堵塞之时。偶尔对不出,也是常事嘛。”
  “说的也是。”谢母叹道,“但像大人这般的才子,肯定没有遇到过这种窘境。”
  “怎么没有。”沈梒笑道,“不怕夫人笑话。早年我未入仕之时,在江南一带游历,最喜欢参加清谈会。那时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与前辈泰斗同席而坐,经常是被问得哑口无言。”
  “真的?”谢母有些惊讶。她只知沈梒少年成名,却不知他还有这段青涩往事,“那、那大人怎么办,不尴尬么?”
  “起初也是尴尬的,但后来便摸索出了个法门。”沈梒悠悠笑道,“被问到了不会的,便从容不迫地坐着,故作目下无尘之状,或平静地饮一口茶。旁人不知你不会,只会道你已胸有成竹,或觉此问太过庸俗故而不愿作答。反而会自惭形秽,不再追问了。”
  “这……”谢母听着,竟忍不住失笑出声,“真是好法子。”
  “夫人见笑了。”沈梒亦笑着,又柔声道,“吟诗颂对,本就是风雅之事。在这种事上争强斗狠,着实失了风骨。若夫人下次在遇到这种情况,不如便静坐饮茶,任旁人去斗便罢,不必突惹烦恼。”
  谢母一怔,随即便忍不住大为感动。她们这些后宅夫人们的明争暗斗,在爷们儿们看来都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输了、受了委屈,说给丈夫儿子们听却都无人理解,也无人安慰。
  这么多年来,也只有沈梒一人,愿意听她诉说,还给她出主意。
  谢母心里软成一团,又是感慨又是感激。
  说话间,二人来至堂内,谢母忙着吩咐人奉茶又端来糕点,又取来了那幅《观碑》图,将前后的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给沈梒听。沈梒了然,让两个下人展图,自己起身细细地端详起来。
  “怎么样?”谢母在旁看着他,轻声问道,“此画可是真迹?”
  “唔……”沈梒直起了身,有些无奈地道,“不瞒夫人说,可说是真,也可说是假。”
  “这、这是何意?”
  “夫人可知 ‘一截成双’之法?”
  谢母一怔,心中一凉,顿时明白了。
  文人们题词作画多用宣纸,墨水在宣纸上极易渗透,而宣纸又多有五六层之厚。画商为图厚利,一画卖多人,必设法将一幅画揭出若干层。揭层越多,笔墨越淡,每层的原作也比较淡,作伪者便再用宣纸裱数层,墨迹轻淡之处再照样添补,再用熏旧之法使其变旧变暗,真伪便难以分辨。
  “夫人细看此处。”沈梒指着画中的一棵老松枝丫道,“这一笔收尾处,最上层墨迹之下偏又多了道浅浅的墨痕,那便是原作的笔迹,作伪者不慎描了出去。但若是不细看,实在难以发现。”
  “这……唉。”谢母跌坐了回去,头痛地道,“这样一幅伪作,是没法再送给皇后了。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大人了。”
  “区区小事。”沈梒笑道,“以后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夫人随时知会。”
  谢母连忙道谢,迟疑了下,又问道:“不知——不知让之他最近可好?”
  沈梒一怔,抬眼看谢母望着他有些忐忑的样子,顿时心下便明白了。他暗暗叹息了一声,温和道:“让之他最近忙,船坞厂开工在即,很多单子数目需要他亲自过目。但夫人放心,他的衣食都有人照看着。”
  谢母有些窘迫,总觉得被他看破了小心思,忙道:“朝堂大事,不必说给我听。但你们务必要注意身子,别忙起来就不顾别的了。”
  说着,又吩咐下人们拿来一堆新鲜瓜果、渔产和日常用物让沈梒带回去,沈梒也都一一收下。
  “那今日便不打搅夫人了。”沈梒起身道,“过几日待让之忙完,便会回家来的。”
  谢母也起身相送,但当她看着沈梒那修长却略有些单薄的背影向外走着时,不知怎地,忽然便脱口而出叫道:“良青!”
  沈梒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谢母拧紧了帕子,心里紧张,却还是慢慢说出了那句想说的话:“你……你也要注意身子。夏燥,别太过贪凉,知道了么?”
  沈梒眼中流光闪动,竟有些怔然。半晌,他终于扬起了个柔柔的笑意,低头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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