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对方丝毫不给他这面子……
蔡县令突然眼珠一转,也豁出去了。
他完全忘记自己刚刚当街跪倒求情的场面,脸色一改,道:“也没什么大事,下官这次过来,乃是听说梅掌柜声称自己是向阳侯?……若真是侯爷来到了咱们金陵府,还请侯爷出示身份证据。若不是……冒充当朝重臣,那可是重罪!梅掌柜,这一回能请您跟我走一趟了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梅掌柜还没开口,旁边的纪大人已经听不下去了,与他理论道:“什么叫声称自己是向阳侯?别说侯爷从未这样做过,便是有提到过,又怎能与冒充朝廷重臣之罪相关!”
“下官也是按朝廷规矩办事。”
蔡县令冲纪廉象征性地一拱手,道:“若下官没记错,纪大人仅是负责江南贡院的事务,至于该如何做这里的父母官……就不劳纪大人指点了。”
“蔡大人,你……”纪廉虽然并不口拙,但在这种无理也要辩上三分的人面前却说不出来什么。
不过此时也不用他讲话,梅掌柜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
天生俊秀的容颜让他的存在感总是很强烈,稍微开口,周围便自动安静下来,只想听他说。
梅掌柜声音淡然平稳:“现在的重点不是我是谁,而是大人为何仅凭简单的投诉举报,便要直接封停我明岳楼七日?”
说话的时候,他重新望向蔡知县,目光如炬。
似乎从来都只有谦和有礼的一面,时间久了便会令人觉得这是个温柔似水之人。
乍对上梅掌柜堪称凌厉的双眸,蔡知县视线下意识躲闪了一二,竟生生向后退了一步!
他退一步,梅掌柜便进一步。
能在文试上辩得过全体昌国使团的人,即便极少再与人争辩,口齿也依旧是清晰伶俐的。
只听梅掌柜说:“朝廷的哪一条法律规定,单是受人举报便要封停七日的?若我不是什么侯爷,大人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封停我七日了么?换句话说,若我真是侯爷,这七日封停便不必受了么?”
他步步紧逼,蔡县令也只能步步后退。
他更加胆颤。
不仅完全回答不了对方的问题,更是被眼前这位身形瘦弱的青年的目光给吓的!
单从对方那只是单纯看着你便令人倍觉凉意的眼神来看,他现在已经无比确信这人就是侯爷了……
至少绝对不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哪里会有这样的气势?又哪里会有如此淡定从容的反应!
蔡县令心里叫苦不迭。
要怪就怪他那位小舅子来找他的时候他没有多想,动笔下了一道文书,直接在里面写了个七日的字样。
……他是真的没有多想,这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了,以前从未出过事。
真的只是顺手一写。
反正到时候店铺封停以后,他再派人慢慢“检查”店中所有的设施是否安全,也能拖上个七日,谁想辩驳谁想来查都没有用,他都是按规矩办事。
却没想到……还真的会有人仔仔细细地将那文书看得一字不落!
而且还第一时间揪住了关键字眼!
现在那文书就在对方手上,上面还盖了官府的大印,他想不承认都不行。
蔡知县已经无比确认再这样下去,自己的乌纱帽势必是保不住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破罐子破摔。
他当即暴跳起来,指着梅掌柜的方向说:“既然没有证据,那便是冒充朝廷重臣!来啊,将这人给本官拿下!押回去再说!”
“谁敢动?!”那两名禁卫立即抽出随身佩剑,一左一右将二人大人保护在中间。
可蔡知县也是早有准备,他已将自己衙门里剩下的捕快以及家里护院的家丁全部带上。包括先前那几个前去封店的捕快,也迅速领会到了县令背水一战的决心,不禁冲了上来。
四个人很快被一众捕快家丁围住。
蔡知县向后退了两步,扬声道:“冒充朝廷命官,该当重罪!给我拿下!”
围观百姓们大多还处在云里雾里,有些人是看明白蔡知县在故意贼喊捉贼,但这边已经刀剑相向,打起来了,他们又哪里还敢看热闹!
为免被伤及,这些人立即向四处奔逃。
倒是有些书生已经认定梅掌柜便是向阳侯顾大人,不忍大人在此受辱,虽然很怕,但还是坚持没有走,试图与县令理论。
蔡县令哪里还有心情与这些书生理论,他就是要以暴力将向阳侯和纪大人带回去。
若过程中他们反抗,“不慎”遭遇了什么,那也是他在缉拿冒充朝廷命官的贼人中误伤了大人。
朝廷可能会怪罪。
但至少不是等他滥用职权的事情被传回京城以后,便直接丢了乌纱帽。
——京中从去年起便开始清理纨绔的世家子弟,皇上如今最见不得有人滥用职权包庇亲属,若此事真的被传回京城……
蔡县令当即指挥属下:“他们都是贼人提前串通好的,所有帮贼人说话的一律给本官拿下!”
“还愣着做什么!乡试如此重要的时期,竟然有人冒充朝廷重臣鼓动学子试图谋利!都给我拿下!”
眼见着那些捕快和家丁冲了上来,纪廉下意识地护住顾景愿,眼睛紧紧盯着那些个凶神恶煞的捕快,紧张道:“这蔡知县竟是要造反了!是下官疏忽了,大人,您快退后,别伤了您!……”
“大人?……”
纪廉话音未落,便觉得身后一空。
……正被他护在身后的顾大人已经腾身而起,凌空从众人头上跃过!
月白色的衣衫在空中划出一个皎洁明丽的线条,纪廉怔愣地抬头看向那道削瘦的背影,就只见在兵戎相见、那些保护着他们的书生就要被捕快和家丁触及之前,顾大人雪白的靴子直接踩在了……知县大人的脸上。
……
混乱的现场,有一瞬间变得一片沉寂。
蔡知县发出啊的一声惨叫,直接被踹倒在了地上。
月白色衣衫的修长身影跟着平稳落地,一脚踏在对方因疏于锻炼而肥胖发福的胸膛上。
像所有人一样,蔡县令所带的捕快和家中护院家丁们完全没想到……看似文弱的梅掌柜竟然还能来这样一手!
擒贼先擒王。县令大人都被他踩在脚下了……这些人互相看了一眼,竟不知道是该去攻击梅掌柜,还是去救自家大人……
“大庭广众颠倒黑白搬弄是非。”
梅掌柜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微微垂眸看着蔡大人,身姿挺拔而凌厉,俊秀美好的面容犹如神仙下凡,说出的话也全然不容人忽视,字字句句敲在心上:
“蔡永进,宣鸿十八年的武举人,为官已有一十二载。怎么,到如今你连我这三脚猫的功夫都比不过了么?由此可见……”
他这话不无讽刺。白靴紧紧碾在对方的软肋上,使得对方半分都动不得,梅掌柜道:“蔡县令这些年果真是没少研究为官之道。”
“你……你殴打朝廷命官!你!……啊!”蔡县令顶着被方才踢出血的鼻子,再次发出惨叫。
蔡县令的确是先帝在时武举人出身的,他有些门路,妻子又是商贾之家,颇有些银钱,是以很快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县令做。
小地方的县令与这秦淮两岸的县令还是不一样的,虽说为官多年还是个七品芝麻官,但能来这秦淮做县令,蔡县令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而事实也的确如顾大人所说,他自从中了武举人以后就再没练过武。
——官场上的事情要复杂得多,他一个武人能走到今天已经实属不易,又哪有功夫再练武……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蔡县令惨叫:“他殴打朝廷命官,给我杀!给我杀了他!”
回过神来,那些个捕快和家丁们再次围成一圈。
他们也想在大人的惨叫声中冲上前去,只是刚刚梅掌柜突然露了那么一手,看上去还有余力,简直深藏不露!
……他们也只是有个把子力气的普通人罢了,还真不敢莽撞地冲上去。
场面再次变得混乱,百姓们重新围了上来,都纷纷叫好。
他们早看不惯蔡知县那套钻律法空子道貌岸然、其实就是滥用职权的为官之道了,如今见他被人踩在地上,只觉得大快人心。
有人甚至直接喊道:“侯爷为我们做主啦!”
一边喊着,一边有人跪下,其他人见状便也跟着跪下。
人山人海的街道再次跪倒了一片,蔡县令气极。
他好歹还是武举人出身,本身又人高马大,刚刚不过是被踢了鼻子,疼痛难忍暂时受人牵制罢了,这会儿气上心头,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一边挣扎起来,一边大声喊着:“还不快把奸人给我拿下!你们是都不想干了么!”
“……”
捕快们和家丁也知自己没有退路,见大人挣扎,他们也豁出去了,抽出长刀再次向梅掌柜逼去。
但就在这时,远处却有声音传来:“住手!”
人群再次被拨开,金陵府的知府、知州齐齐赶到!
蔡知县还未从梅掌柜的靴底挣脱出来,便见两位大人直接跪地行礼,膝行上前:“下官拜见向阳侯!下官们来迟,还望侯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