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裴忠看主人这般郑重自也惊奇,想必那人的病有些来历,又看主人对小白如此客气,便带了小白到一旁耳房,叫来小丫头给他弄了吃食。
这边内堂里两个家丁退了出来,小声嘀咕,这样一个落魄的病人,主人竟然让抬到上客房。
上客房里裴笠闭眼沉气,又诊了一会脉,转身在随身的药箱里拿出纯银针盒,稳了稳手,便开始为秦文钰施针。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裴笠额上微微见汗,手上却一丝不乱。秦文钰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裴笠放下银针后退一步跪在榻前:“老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磕下头去。秦文钰渐渐凝了神,摁着额头想坐起身来,裴笠赶紧爬起来扶着他,秦文钰定了定神,望着眼前的老者:“你是……裴太医。”
“正是老臣。”裴笠毕恭毕敬:“皇上龙体违和,老臣刚为您施针,看皇上的脉象尚需调理一段时日。”
秦文钰略点头,复又躺下:“你是如何寻着朕的?”
“一位小哥护送您来的。”裴笠恭敬的回答。
“落难见人心,难为他了。他叫小白,你代我好生照看他。”说罢已是倦极,闭上眼沉沉睡去。
“臣,遵旨。”裴笠躬身退出,走到中堂看到小白不住的张望,见他出来,小白小跑两步望着他:“我秦伯伯……”
“秦?”裴笠眨眨眼睛,心下了然,抬手写了张方子,斟酌再三,令管家置好药材,吩咐下去,才转过身来回答小白,思讨着秦文钰的交代,对他更温和几分:“嗯,你秦伯伯的病症颇重,需要些时日,你……你一个人送他来的?”
“邻居大哥和我一起来的,但他先回去了。”小白仰着头:“我家里没有旁人了。”
裴笠望着他,果然难为这孩子了。续道:“那你暂且住我家里,待你秦伯伯病好之后再做打算吧。”
小白使劲点点头,末了又补充道:“我可以给你砍柴烧水做饭,我自己种了几溜青菜,都给您送来!”
裴笠摸摸他的头赞道:“好孩子。只是我这也不缺砍柴烧水的,不如这样,来这儿求诊的人有不少是远处赶来,缺水缺茶,你便帮我照看一下,每日到厨房拿些热水茶点给他们。”
“好。”小白退后一步又跪下来磕头:“谢谢裴老爷子。”
“诶哟哟,不敢当不敢当。”裴笠立即扶起他,这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自己一介太医岂敢受他一拜。
裴笠亲自煎好汤药送到上客房,请了秦文钰起身喝药,再度施针,到晚间秦文钰已经完全清醒,先细问了裴笠近日可有风闻什么变动,听得一切如常时脸上变了变神色,徐徐道出这场变故。
原来自上月月中之时他便与两位亲命大臣微服私访,随行仅带了十数名贴身护卫,一路沿着运河南下,原是计划不过一月即可返京。岂料在运河与入海口的交汇处遇上一股劫匪,非但武艺高强且狠辣异常,随行的护卫虽都是精挑细选,但劫匪人数众多,两位要臣眼看被屠,余下七八名护卫互相通了暗号,不再顾及自身受伤反拼命搏杀,略为阻了敌势,一直守在身旁的护卫首领揽着秦文钰纵身跳船跃海。秦文钰水性不佳,入海不久便晕死过去,也不知如何与护卫失散,只知几次醒来自己都身在海中,有人用长腰带将自己紧紧缚在一块浮木上,使自己不致溺亡,才终于随着海浪飘到海岸旁,挣扎到岸上已是精疲力竭,歇了半天勉强起身一路跌跌撞撞进到这临海小镇,不想去寻那县令时竟被衙役丢了出来。说罢冷笑一声:“我自以为勤政爱民,哪知这小小官吏竟能势利至此,若百姓真有些甚么疾苦,到他府衙也不过一顿闭门羹罢。”
裴笠陪着他叹口气,斟酌着开口:“皇上这次微服私访可有谁知晓行程?选这入海口,怕是对皇上的行踪了如指掌。”秦文钰淡淡道:“这必是蓄谋已久,单看我离开月余,朝中必然已有纷争,民间竟分毫不乱,可见此事必定部署多时,恐怕消息都还封锁在深宫内。”转而又道:“如今在外多有不便,你就称我秦爷吧,对外只说他乡遇故知,也不必行那些虚礼。”
“是。”裴笠明白轻重,朝政之事,皇上的心思他也不敢过于揣度,只是立即改口道:“那秦爷为今……”
“为今自是尽早赶回京中,但一定要秘密回宫,让那害我之人没有提防,才能一举擒获!”秦文钰指尖叩着桌面思虑道:“还须得有个了解朝内形势之人,又决不能让人起疑。”
“秦爷说的是。”裴笠捏着长须想了想:“我有一子名裴冬成,现在太医院当差,职位不高,想来不会引人注意,我这就修书一封言拙荆病重,着他立时返家,秦爷看可使得。”
秦文钰点点头:“如此甚好。”说着笑了笑:“你裴家世代为医且青出于蓝啊。”
裴笠跟着笑:“多得秦爷厚爱。”
自此小白便在裴笠家住了下来,每日帮忙端茶递水,间或在秦文钰精神好时进去陪他说话解闷,替他洗手擦汗。他本就聪敏好学,幼时也曾有笔墨在胸,每每看裴笠望闻问切,一些时日下来竟也略通些药理。
裴笠每日亲自煎好汤药给秦文钰服用,秦文钰得的是急症,调理几日已经明显转好。
这日日光初斜,秦文钰拄着拐杖到庭院中疏散疏散,抬眼看到小白独自站在一株梅树下,便唤他过来,小白见到秦文钰能出屋行走自是欢喜,跑到跟前,秦文钰却发现他脸上有哭过的痕迹。
“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秦文钰低头看他。
小白急忙摇摇头:“这里的人待我极好,我日日都吃得饱穿得暖。”
“那你哭什么?”
“方才在外院,我端了一壶暖茶去给求诊的人喝,听到一对老夫妇在商量,他们的儿子得了急病,眼看着沉重了,裘老爷子虽然免了他们的诊金,可那治病的药材也是贵重得很的,那大爷便对那大娘说,回去把棺材木卖了吧,得些药钱好给儿子治病。”小白说着又带了哭腔,眼泪看着在眼圈里打转:“秦伯伯,您知道在我们这儿,海风咸重,许多人壮年时就给自己攒钱买好棺材木,也叫棺材本儿,如今他们已这么大年纪,却连棺材木也要卖掉,家里一定穷得没有钱了。”小白的眼泪连串儿落下来:“当初我娘亲病重的时候,我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给她看病,她临走的时候家里已经一文钱都没有了,隔壁陈大娘帮补了些,再让陈大哥帮忙把房门卸了下来充当棺木,才勉强葬了我娘。”
秦文钰眼中带了叹慰之色,摸着小白的后脑勺安慰他:“好孩子好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如无意外,本文每周两更,周三和周六~ 顺祝新朋旧友,平安夜快乐,一生平安~
第3章 朕就在此
次日一早,小白又在外院遇到那对带着儿子来求诊的老夫妇,惊奇的是老夫妇在听了管家之言后竟然眉开眼笑,也不知管家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想是他家孩子有救了吧。小白也开心,端着温热的茶水送了过去,老夫妇道了谢接过来喝了。
忽听身后管家扬着声喊:“大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都念叨好几天了。”随即挥一挥手,身边一个小厮跑进内堂禀报去了。
小白往大门望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正抬脚走进来,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后边还跟着个拿包袱的小厮。这人正是裴笠的长子,裴冬成。裴冬成疾走几步越过中庭,神色也愈见着急:“我娘怎样了?父亲的书信中也没细说是什么病症,真真急死我了。”边说着边往内堂走去,管家顿了顿回答道:“老爷在上客房,夫人这几日茶饭日减……详细的情形大少爷见到老爷后自会明白。”
“我爹在会客?”裴冬成停下脚步。
管家还不及回答,裴笠已经从上客房走出来:“冬成,跟我到书房来。”
“爹,我娘她……”裴冬成刚要问,看到他爹眉头皱起,只得躬身回答:“是。”跟着他父亲到书房去了。
书房里裴笠也不坐,捻着几缕白须站在书案前,裴冬成只得随手立在一旁,静待了片刻,裴笠缓缓道:“你也已是太医院的太医,却还这么毛糙,一进家门便大呼小叫,如此不持重,让为父怎么放心。”
裴家世代为医,医者需得平心静气,胆大而心细,这裴冬成自小被父辈寄予厚望,自然是磨着性子长大的。这时他虽着急母亲的病情,但看父亲神色沉着自也定下心来,躬身行了个礼回道:“儿子知道错了。”
“嗯。”裴笠望着他:“你娘没什么大碍。家中有贵客,我引你去拜见,你要记着,稳而有度。”
“是。”裴冬成心里疑惑,还是答应着跟他父亲出去了。
来到上客房,裴笠敲了敲门:“秦爷,我儿裴冬成刚到家,我引他来见您。”
里边一个声音带了几分威严:“进来吧。”
裴冬成在门外怔了怔,父亲对这客人毕恭毕敬,这客人对父亲倒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气势。且这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正思量着,裴笠已经推门走了进去,裴冬成跟在他身后,抬眼望到一个男子坐在镶玉虎纹桌前,立时大吃一惊,皇上二字就要出口,突然想起方才父亲的叮嘱,立即闭了嘴愣在当地。裴笠在他身后关上门,轻咳了一声,道:“还不给秦爷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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