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身金黄色的亲王正服,襟口和袖口都绣着雅致的祥云暗纹,纯白的滚边无一不妥帖。纤荨却隔着青鸾点漆桌眄她一眼:“睿亲王人中龙凤,穿什么都很整齐。”
牧白也不恼,浅笑着走到身边柔声道:“还为昨儿个的事儿生气呢?我不过是想与你试个新的花样儿……”
她话未说完,纤荨已从椅上跳起来,像只炸了毛的小猫般怒道:“你胡诌什么呢!”她左右环顾一眼,脸上飞红。
牧白知她所想,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丫头们早让我指出去了。”
纤荨甩开她的手,背过身不要理她。想了想,仍是红着脸恼火道:“你都从哪儿学来这般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牧白哪敢说都是文亲王悄悄带给她的春(宫)小画啊,只得支支吾吾了几句。
她不说纤荨也料得到几分,左不过是那些个坏小子都把她当做普通爷们,引着去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指不定随侍在侧的王府亲卫也有一起的!她想着想着更觉气恼,“哼”了一声,抬脚就走。
牧白立即粘上来拥住了她:“好了~~你不喜欢,我往后……不这样便是。”
纤荨咬了咬唇,没说话。
牧白从她身后环着她的腰,在她耳边道:“可一辈子这样长,寻常小夫妻,不都会换着花样儿吗?”
纤荨气得脸都要烧起来了,使劲推了她一下,牧白仍是笑着,还想再说,门外又传来了丫头的声音:“殿下,两位沈大人都到了,在前殿候着。副典军道今日百官都在,不好予迟的,敢问殿下可要启程了。”
“知道了。”牧白应了一句,低头在纤荨耳根上亲了亲:“我可出门了。必是要午后才能回来的,你等我一道用晚膳。”
纤荨拧着身子,“嗯”了一声。
牧白笑笑,放开了环着她纤腰的手。
纤荨身上一松,心里却又有几分舍不得了,她上前挽她的手道:“春寒露重,林郊里雾气又浓,你骑了马可别喝凉水。我让小果子拿了一件披风给王府亲卫,若是凉了你好歹披上。”
牧白捏了捏她手心,柔声道:“我省得。”
辰时正,一百名百禁卫军当先出了皇城,后头跟着一队一队的仪仗队伍,远远的看不到尽头。
历代祖先都有先见之明,祭坛离皇城并不远,礼部将诸事都安排了妥当,按着既定的行程走,当日便可返回京城。
这是周牧宸登基为帝之后,第一次大型的祭祀典礼,他身着明黄锦袍,有九龙环绕。百官在阶梯下文武罗列,他独自上前,一步步登上高高的祭坛,料峭春风撩动着锦袍,他不免想起从前随着周凛前来祭拜的情景,心中五味杂陈。
天色晴好,祭祀很顺利,仿佛预示着这一年瑞国会五谷丰登。周牧宸从礼官手中接过陈年佳酿,一杯一杯,倾倒在案前,完成了最后的仪式。
城外飞花拂柳,几树早樱在枝头开出稚嫩的(粉)红,依稀有鸟雀的叫声,在林野间跳跃呼应。
周牧宸坐在明黄色的四驷宝顶御辇中,疲倦的揉了揉眉心。荼族差使者递交了开通贸易的国书,这是周凛在位时就承诺了的事儿,因着他与敏亲王的纷争,一直拖延至今,需得派遣得力的人手去办理了。阖州去年闹蝗灾,农物欠收,听闻最严重的地方竟出现了整村饿死的惨事,分拨下去的赈灾粮食只顶过了寒冬,如今当得再安排一批。
桩桩件件,他闭目沉思,尔后,想到了两个亲王,周牧屿和周牧白。牧屿的婚事已经定下来,右丞相的幺女,中人之姿,却是为了抬一抬右丞相的位置,好与左丞相的势力相抗衡。至于牧白……
他正想得出神,车辇忽然晃了一晃。这本是寻常之事,车行在林野,难免颠簸,可车辕竟突兀的停了下来。
“何事?”他在车中问道。
外边的侍卫不及回答,车队右侧不远处的山林中传来尖锐的啸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右侧,山道左侧的荷塘里突然蹿出一群黑衣蒙面的男子,一言不发便往皇帝的御驾车辇杀去。
车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冲散,一时之间甚至分辨不清有多少刺客。近卫后知后觉的大叫:“护驾!护驾!!”
马匹慌乱的嘶鸣,车辇剧烈的摇晃,周牧宸已心知外有贼寇,却不得不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黑衣人显然部署多时,训练有素,分工配合得极好,车队几乎没有防备,仅在片刻之间就已被他们杀到跟前。
“陛下!”曲斌手持剑劈开一个黑衣人,骑着马飞奔过来,人还未到近前,脸上已现出惊恐的神色。
谁都不知道那支弩箭是从哪个黑衣人手中射出的,周牧宸只记得那熟悉的仿佛在战场中听过无数遍的“铮铮”声脆响在人群中,他还来不及反应,箭簇已夹挟着阴戾的呼啸,破空而来。
一双手,推开了他。
金属的箭头钉入肉(身)之中,他听到有人在他身边闷哼了一声,转过头,只看到牧白手捂着肚腹,鲜红的血色从她指间渗出,她晃了一晃,整个人滑跌了下去。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冰冷的战场,他与周牧白,并肩而战,她曾有过数次,救他于危难之间,他也曾为了她,奋不顾身过。
禁卫军奔来时周牧宸的耳中尚嗡嗡作响,黑衣人如何被绞杀,又如何被收服了活口,他都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额上冒出了冷汗,低头看着昏迷过去的牧白,脸色已惨白。
车队以最快的速度驶回皇宫,周牧白被抬到离宫门最近的殿宇,太医院的太医们接到了讯使的口讯,已提前候在殿外。周牧宸却只令裴冬成与裴越为睿亲王疗伤诊治,其余任何人都不得擅入。
沈佑棠一颗心七上八下,在殿外踱了几步,走到沈岚身边,沉眉道:“你即刻去睿王府,接王妃进宫。”
沈岚神色一凛,点头离去。
一众要臣跟着皇帝去了御书房,围着今日之事朝议。有人道多半是敏亲王玄翼军旧部余孽,也有人道许是新来灾荒之地新冒头的流民之首。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还有一个大臣,压低着声音道:“会不会是……”他伸出三个手指,旁边的两个大臣都知他暗指的是三皇子睿亲王,都皱着眉摇了摇头,若当真是睿亲王,又岂会舍身救驾,那大臣嘿嘿笑了一声,暗道:“怕是,不破不立呢。”
站在他身旁的大臣正要接话,忽然发觉皇帝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他们身上。皇帝的面上没什么表情,眸光却冷得人发寒。
正乱着,御书房外响起了叩门声。
“陛下!陛下!!”
周牧宸抬了抬下巴,站得最近的一个大臣启开了万福门。一个小内侍扑进来磕了个头,声音抖抖的道:“启奏陛下,太医院裴太医说……睿亲王伤势沉珂……怕是……怕是……祸福难料。”
周牧宸背在身后的手捏紧了拳头,沉着脸立即往外走,路过方才那几个悄声谈论睿亲王的大臣,他脚步顿了顿,点着他们的名字寒声道:“毁谤朝廷,擅议皇家亲王,离间朕与兄弟的手足情谊,此三人,立即交由刑部九卿会审!”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写到凌晨一点。这一章的转折实在费了许多心思,也不知合不合大家的心意,许诺过周六更的,虽然已经超过了十二点,但我真的尽力了。上一章的评论少了好多,你们为何对我如此无情……(哭唧唧,含泪去睡了)
莫方抱紧我 砸来地雷一枚;
作者菌无限感激。真的真的,很感激。
第112章 草蛇灰线
睿王府的后宅里, 有一座翘檐凉亭, 与廊桥水榭遥遥相望。亭有六角, 内置琴案一方。围绕凉亭四周, 种了大片的鸢尾草,粉蓝淡紫, 展翼如蝶,在春分和暖的日光里缭缭绕绕。
沈纤荨独坐在琴案前, 水葱般纤细的手指搭在冰蚕丝绞成的琴弦上, 随手滑过, 撩动一曲琴音浅殇。
“小姐。”思源在亭外张望了一会,见她弹了几个曲调, 又怔怔的发起呆来。她递上一只小手炉道:“可是冷着手了?殿下说春日清寒, 你又素来单薄,受不得凉的,让我们都经心些。”
纤荨接过暖炉捂在怀里, 这人,自个儿在外奔忙, 还一心只想着府里的事, 朝堂上这许多是是非非, 也不知她这性子又要被多少人嫉恨了去。
想到周牧白,她悠悠的叹了口气。自幼拜在舞大师门下学艺,她自知曲由心生,心静,则琴静, 心乱,则琴亦乱。
今日心中莫名烦乱,总觉得恍恍惚惚的定不下来。这琴,恐是弹不下去了。
“小姐?”思源看她接了小手炉还是像回不过神似的,不由嘻笑着打趣道:“小姐这般样子,莫不是想姑爷了?”
纤荨俏脸微红,瞥了她一眼,嗔道:“伤才好些又讨打了不是?”
思源咯咯的笑,笑着笑着又带了几分惆怅。她走进亭子里,拿长签挑了挑铜鼎中焚着的沉缕香,又斟了杯热茶放到纤荨手边,有些期期艾艾的道:“小姐……我想求你件事。”
“何事?”
“我想求你……帮我和殿下求个亲,请她同意将书瑶许配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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