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忘斋,是拿钱办事的。这是规矩,江湖人都知道。
蔡靖山的仇人或许不少,但他一定会将元氏放在心上,元氏是不是真的幕后黑手不重要,蔡、元两家的不睦由来已久,魏楚越只是煽风点火罢了,这两家闹起来,他才有机会查消失的岁贡。待秦棠将蔡靖山拿下治罪的时候,元氏必定作壁上观,甚至还要落井下石,那时才是真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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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正如魏楚越预料的发展着,不过发觉蔡公子肩背上伤痕的人不是寒崇文而是蔡靖山自己。
那小小的针痕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蔡靖山不敢妄断,便请寒崇文来看,寒崇文用小刀剜开了那小红点,伤口处泛出青黑隐藏在皮肉下,仵作乍看时只当是寻常尸斑,哪里想得到这毒竟这样诡秘,平生未见,甚至闻所未闻。
蔡靖山大发雷霆,命人快马将陆景和李哲元追回来,那些有官命在身的他拿捏不得,陆景和李哲元这两个年轻人,昨夜与自己儿子闹过一场,决计不能轻易放过。
这一日,樊府上下鸡飞狗跳。
蔡靖山派出去的人近午夜时才折返回来,可陆景和李哲元却没能被一起带回来,理由也很简单,他二人如今是跟在安迅身边,有赤峰营兵将护卫,蔡靖山的家仆算什么?燕诩瞪了一眼,命人将他们都困了倒吊着挂在了官道旁的大树上,像肉摊上的猪脑袋挂了一排,在安迅他们的车马没有绝尘而去之前,任他们怎么喊叫,路人都不敢放他们下来。
蔡靖山的人被燕诩如此羞辱一番,不就是在羞辱蔡靖山和蔡氏?!气得蔡靖山浑身发抖,恨不得快马连夜赶回徐州集结人马冲进赤峰营去。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何敢与兵战刀剑?
白鹭园隔壁的小院子叫做珑香斋,住着郭大小姐和白雀两个位姑娘家。
这一日闹得不可开交,樊府便没再开大席,饭菜都是厨房做好了分别送到各个院中的。
夜里郭大小姐郭梦颖便邀了白雀一起用饭。
郭大小姐是大小姐,端庄文雅,而白雀却总是男装锦袍,飒爽得很,二人坐在一起是一道别样的俏丽风景。
二人说说笑笑吃了一顿饭,末了,郭梦颖喝了口茶,向白雀问说:“白姑娘以为蔡公子的死因能查出来吗?”
“这……郭小姐为何有此一问?寒庄主不是说,是中毒吗?”
“是中毒吧。那,会不会查到白姑娘身上呢?”
白雀定定地看着郭梦颖,心头的惊诧被死死压住,面上云淡风轻地一笑:“郭姑娘此话何意?这事,与我有关吗?”
郭梦颖也笑了:“嗯,不知道呢,我不过一猜罢了。”在娄华阁,郭梦颖瞥见了白雀抬手摸过发际和那轻轻甩袖的动作。那个动作她曾经见过,见魏楚越使过,看着轻飘飘,但对面的人却都闷不吭声地倒了下去。
是不是白雀,郭梦颖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其实看不出来。但她愿意这么猜。
“郭大小姐的玩笑似乎有些过分了。蔡大人痛失爱子,可容不下郭大小姐这么随口一说,我明日说不定就要给蔡公子抵命去了,岂不是冤枉死的。”
“白姑娘说的是,是梦颖喝多了胡说呢。”
郭梦颖回房去了,独留白雀一人还坐着,轻轻喘息,端起酒盏才发觉自己的手有些抖。魏楚越说郭梦颖麻烦的时候,她不以为然,现在才晓得这女人比鬼还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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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挖新坑了……
第94章
樊府琼林宴请了不少人,卞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刚传了两日的热闹随着蔡公子的突然暴毙像是油锅里撒水,噼里啪啦炸了个山响,整个卞城上至耄耋下至刚落地的娃娃,没有不知道的,这个蔡公子连带蔡氏一族都被拿来说道,更有人将蔡公子的死相传了个绘声绘色,若只是将新丧之人说了僵尸,那倒不新鲜了,什么冤魂索命、被人种蛊、精尽人亡,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一个比一个离谱。
蔡靖山听见那些叽叽喳喳的谣言气得不行,勒令身旁卞城府衙的人上街去抓那些信口开河的,在集市上当众责打,这一下不光是蔡家死了人,连通高晋都莫名惹了一身的骚。
可卞城不是徐州,蔡靖山在卞城是客人,他一点脸面都不刚给高晋留,高晋就算是个软柿子也是又脾气的,只不过高晋的脾气不敢再樊府发作,既不想得罪蔡靖山,又要卖郭博彦的脸面,黄昏时分从樊府门口走出来,高晋像是蒙了一脸的泥尘,横眉冷眼晦气的很。
刚走出来两步,元涛追了出来。
“高知府请慢。”
“元大人,还有事?”
元涛走近,揖了揖,高晋差点想往后撤一步,这几大宗族他都招惹不起就想躲,幸好还是稳住了,否则府衙脸面真的碾在地上都拾不起来了。
“哟,元大人这是何意啊?”
“这樊府的琼林宴本该是我等诸位同僚难得一叙的机会,怎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惨事,又是在卞城,给高知府惹了不少麻烦,秦州在高知府的治下素来海晏河清,相信高知府定能很快为蔡大人平冤,这一揖权当是元某像高知府聊表敬意。”
高晋愕然,看着元涛嘴角微微带着些笑的样子,仔细想着他这番话,蔡靖山为了爱子之死恨不得将卞城所有人都拿来问罪,若蔡公子真是被人害死的,能捉拿凶手归案,平息蔡靖山怒火也就罢了,怕只怕蔡公子当真是突然暴毙,那这事恐怕没完没了。
现在蔡靖山扣着元家二位公子不放,元涛不放心自己先行折返禹州,元氏是名门望族,哪里容得蔡靖山这般欺负,多留两日是给樊府和郭博彦的面子,但绝不会让蔡靖山胡搅蛮缠下去。
一个要走,一个要发疯,在他高晋卞城地界上这二位要是真打起来,那他这个知府算是做到头了。
高晋浑身一凛,腰又弯下去几分:“啊哟,元大人折煞高某了,不敢当不敢当,我卞城许久不曾发生这样的案子,高某一定竭尽全力给蔡大人一个公道,我这就会府衙与仵作再商讨研究一番。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月前才有一个死在了驿站,高晋好似浑然不知,大约听说了也没往心里去。
“高知府好走。”
高晋上了马车,忍不住啐了一口,都是王八蛋!欺负老实人!
高晋心情不佳,回府衙与仵作商讨的话是随口敷衍元涛的,他平日里都懒得管旁人死活,这时候更不想管,憋闷了半晌,突然吩咐车夫掉头,往无忘斋寻魏林去了。
魏林和单家产业遍地开花,可魏林却只喜欢在无忘斋待着,高晋初来时十分不解,直到他入了无忘斋内院才明白,无忘斋不仅是乐坊,内里庭院楼台都是精心构建的,无一处不精细、无一处不雅致,可不是寻常可比,若定要比一比,那就只有白碧山庄堪可一论。
高晋到了无忘斋,直接被引入内院,下人一路小跑着去请魏林,那时魏林正与魏楚越下棋。
“哈,来了呢。”魏林一枚黑子已捏在手里,先落了下去,笑说,“看来一会儿林叔不能陪你吃饭了。”
“高知府特意前来,该是要紧事。”魏楚越也笑了笑。
“你啊,现在大概已不需要我陪你吃饭了。”魏林笑着摇头。细想想这么多年魏林替魏楚越操着老母亲的心,一下子有人替他忙、替他操心了,还有些不习惯,心里却真是高兴。
“你再不快去,高晋就该等急了。”
“无妨。”魏林一摇头,又问,“你想怎么做?”
琼林宴当日早上,郭博彦等人在樊府内宅聊了许多,魏林也在,当夜就将事情向魏楚越说明了。只不过,郭博彦说话滴水不漏,出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主意,但他们各自心知肚明,宗族之间利益往来都是明面上看得过眼罢了,私底下的暗斗从未停歇,更没有什么互惠互利可言,都是在等一个“要你命”的好时机。
魏楚越落下白子,说道:“蔡、元两家现在碍于郭老的面子还没撕破脸,让高晋去添把柴也好。秦棠到徐州有两日了,应该不会太久就会有信来,再拖几日,给秦棠一点时间收服了徐州府,到时候蔡靖山就真正是秋后蚂蚱了。”
魏楚越认识秦棠时,他们都还是少年,魏楚越习惯称“秦棠”姓名而不是他的字,这虽不是什么大事,秦棠自己都乐意,可韩牧川每次听见都忍不住蹙眉。
魏林点头:“好。那……玄剑山庄呢?”
“我那日想进后宅看看,韩牧川说进不去,我便没硬闯,眼下失了贺宣的踪迹,先不着急,寒崇文只要在卞城一日,还能喘气,贺宣就不敢怎么闹。”
“行吧。”魏林低头看了看棋局,将手里的黑子一投,“这局我认输。”
“林叔,可还有活路呢。”
“哈哈哈,无妨无妨,这黑白相间不也很好看?”
魏楚越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待魏林走了,韩牧川坐到了魏楚越对面:“我陪阿越接着下。”
魏楚越却摇头,开始收拾棋局:“这一局至多是平分秋色,林叔方才是在告诫我,西南宗族势力根深蒂固,一方独占江山是不可能的,维持表面的稳定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