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怡临第一次感受到仇恨的力量时,也是傅丞云这般的年纪,但他身边却没有一个文然,抱着他哄着他替他擦干泪洗一把脸。
宋怡临忽然很想去找魏楚越喝一杯。与文然在一起后,他就没有找魏楚越喝过酒了,文然仿佛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给他温暖,甚至令他忘记了刺入心肺骨骼里的恨有多冷。
“你凭什么说杀害我爹娘的不是无忘斋的人?”文然哄了许久傅丞云终于收住了哭,可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逼问宋怡临。
“那个杀手说他是无忘斋的你就信了?你知不知道无忘斋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无忘斋是无所不能的。我听到我爹与我大伯说话了,无忘斋派了人来!就是无忘斋! ”
宋怡临扶额:“是,可不是嘛,无忘斋派来的人就是我,是我给你爹送的信,是我救了你的小命!无忘斋是无所不能的,怎么能连你一个屁大的孩子都杀不了?!”
“宋哥……”文然伸手握住了宋怡临的手。
宋怡临并不是一个急躁脾气的人,更不是一个易怒的人,鲜少有急眼发怒的时候,他又极其喜欢小孩子,总把小皮猴儿挂在嘴边,实则他才是只皮猴儿王,这样的宋哥怎么会对着傅丞云这么个可怜孩子控制不住发这么大的火?
文然一直心里奇怪着,是不是之前傅丞云已经给宋怡临添了许多麻烦?而此刻,文然隐隐感觉不对劲,他说不上来是怎么了,但傅丞云一张口就仿佛一刀扎在宋怡临肋骨上一样,究竟是怎么了?
宋怡临愣了愣,回握住文然的手,低头沉寂下来,默默长叹了一声。
文然轻轻抚着宋怡临的头,缓声道:“宋哥累了吧?回屋睡吧。我收拾一下就来。”
宋怡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起身独自走了。
傅丞云方才被宋怡临的呵斥震住了,待宋怡临走了才敢再开口说话:“你……你也是无忘斋的?”
文然摇头:“我不是。”
“我要去无忘斋!”
“宋哥没有……”
“我知道,我听明白了!”傅丞云抢过文然的话头,道,“无忘斋是无所不能的。如果不是无忘斋害了我全家,那么无忘斋定能帮我报仇的!”
文然一愣,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厨房门口,仿佛还能看见宋怡临方才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头。
“无忘斋的事情我不知道,但若你真想去,就要听话。再惹宋哥生气,那你一辈子都不肯能寻到无忘斋的。”
“好!我懂!”傅丞云一下子精神抖擞、两眼放光,方才哭得昏天黑地的仿佛根本不是他。
文然叹了一声,将傅丞云收拾一番,换了干净的衣服,带去了另一间空房间。
文然没有锁傅丞云,傅丞云脑袋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根本连哄都不用哄,折腾了几日,哭了大半夜,也是该累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灯还亮着,宋怡临还等着文然,他一进门就被宋怡临抱进了怀里。
第21章
“宋哥……怎么了?”
宋怡临好像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文然身上,沉重的让文然有些喘不上气。
“文然,抱着我,不要松开。”
“好好……”文然抱着宋怡临,承接着他所有的重量,像一池水承托着一片落叶浮萍,“我不放手。”
宋怡临伸手将文然身后的房门合上,整个人趴在文然身上,似乎比傅丞云还可怜几分。
文然半拖半拽地将宋怡临“抱”到床榻上,宋怡临一扯被子把自己和文然都裹在了里面,他蜷缩着将文然圈在怀里,抱得更紧更紧。
宋怡临的怀抱很暖很烫,而现在文然却觉得他好像很冷,冷得瑟瑟发抖,只有依偎着他才能取暖。
很久很久,宋怡临一直静默地搂着文然,没有说话。
宋怡临的仇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报了,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走在日光底下,感受世间万物。他过去以为在亲手将那人杀死之后,积压在他心里的恨就会消散,可那一夜之后他才知道,恨是一丛荆棘,是会生根的,一旦扎进了心里就永远不可能拔出来,而且只会越来越深,越是想拔就只会越疼。
现在的宋怡临已经不疼了,那丛荆棘安静的蛰伏在他心底,与他和平共处,永远藏在日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可当他看见傅丞云的时候仿佛看见了他自己,无法自控的回想起过去的自己,像疯子、像恶狼、像孤魂野鬼。
“宋哥,你怎么了?”文然轻声又问了宋怡临一次。
宋怡临早已不会沉溺在过往,出了厨房的门,他便松开下了心中的纷杂郁结,不过文然一回来宋怡临就想跟他撒娇,而文然此刻正心疼他,他可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宋怡临窝在文然颈侧,低声与文然说悄悄话:“然,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宋哥?我怎么会离开你?”文然不明白宋怡临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如果,傅家的人是我杀的,你会不会向秦棠举告我?将我送官查办?”
文然愣了愣,微微摇头,将宋怡临抱得很紧很紧:“不会。”
在他见到宋怡临的第一眼时,他仿佛就知道了宋怡临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救了他,并未问过他的是非对错。
到这一刻宋怡临开口问起来,文然几乎是脱口而出,而他顿了顿,还是好生思索了一番,倘若宋怡临有两副面孔,一副亲善可爱,一副杀人如麻,甚至宋怡临只是在文然面前亲善可爱,对旁人都一概杀人如麻,文然也不会离开宋怡临,更不可能将他交给秦棠和大理寺。
“文然,你是护短吗?”宋怡临一笑,只以为是文然安慰他的话。文然读圣贤书长大,是非曲直自有心中一条准绳,他做不到善恶不分、是非不明的。
文然一笑:“便当我是护犊子吧。”
宋怡临闻言不由得也乐了,咧嘴就一口啃在文然脖子上。
“别闹!”
原本宋怡临只想跟文然撒撒娇,并未有太多旖旎心思,可文然说要护着他,宋怡临不管这是不是安慰之语,他心里着实是开心的,像是过年时的烟花、春日里随冰雪消融的一缕花香,像所以细微而真实的快乐。
宋怡临不安分的手悄悄滑进文然的衣服里,文然却像一条游鱼一扭腰就溜开了,一下子将宋怡临的手按住。
“宋哥!”
“我在。”宋怡临整个人凑过去,又重新将文然一把搂进怀里,欺身上去将人困在他的双臂之间。
“宋哥,你怎么了?”文然的眼眸像是夜幕上点缀着的星,是忽略不掉,更让宋怡临挪不开眼的光耀,当文然深切望着他的时候,他好像一瞬间就忘记了方才想要玩闹的心,而是真的迷醉了,忍不住深深吻下去。
宋怡临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文然,当文然探寻他心中的仇恨时,最甚。也就是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想永远拥抱着文然,拥有他。
文然不知怎么的,仿佛能察觉到宋怡临不一样的心境,在他的微怒、急言、沉默、胡闹里藏有许多不安,今夜的宋怡临有心事,却不肯对他直言,过去从未有过,即便是文然问了关于无忘斋的事情,宋怡临都不愿骗他,若是不能说,他也会直接向文然说明。
唯独,宋怡临从不提他的出身和过去。许嫂子今日说的事情,文然都不曾听宋怡临说请过,连宋怡临祖籍海源都不晓得。为何宋怡临会在大灾年独自北上?十五年前的宋怡临是如何模样,文然很想知道。
宋怡临从来都以心中最柔软之处待文然,而他心里最坚硬的地方,文然却无从知晓,若有伤,他想替宋怡临敷药、疗伤,可他又无从下手。
文然只能任由宋怡临放肆地毛手毛脚,他缓慢地伸出双臂环抱着宋怡临,轻轻在他耳畔低语:“宋哥,我在。我一直在。”
“文然,你真好,有你真好。”
文然伸手抚着宋怡临脸颊:“宋哥,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宋怡临缓下来、停下来,静静怀抱着文然,将额头抵在文然脸庞,无比的亲昵,无比的静谧。
“对不起。”
文然没有说话,只是等候这宋怡临缓缓开口。
“那些事情,我从未告诉你。”
“如果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自己。我不会再问了。”
“然,我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我害怕……你不喜欢那样的宋怡临。”
文然侧过身面对着宋怡临,将他的脸捧起来,贴得极近,说道:“告诉那个宋怡临,我爱他。”
文然的坚定令宋怡临心潮激荡,一时怔愣,他心里有说不尽的情话想说给文然听,却又觉得说得再多都不够,都不及他心中所念的万分之一,他想说给文然听的,他都想大声喊出来,喊给全天下都知道。
而那些话文然看着黑暗中的宋怡临时就仿佛都听见了,所以将他抱得更紧些,贴得他更近些。
“……我的家乡在海源,海源宋氏……曾经也很有名,而由盛转衰不过一夕罢了,一场大火,就像傅家一样,一夜间便不复存在,残垣断壁下尸骸累累,却连埋身之所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