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秦棠直起身,给了蔡旬一口喘息,“我问,你写,这么简单,做不到吗?一会儿若是穆将军那处先问到了口供,你就没用了。而你浪费了我的时间……”
蔡旬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扶着,卯足了力气,写下去:“知道!知道!老爷知道!”
“账簿在哪里?”
“小人……小人,真、真的不知啊!”
“那就写你知道的。贪墨岁贡的,是不是蔡靖山?是不是不止这五百万两?”
蔡旬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全写了下来,洋洋洒洒、颤颤巍巍地写了三张纸,一边写一边汗泪并流。
蔡氏百年,在徐州蔡靖山的话就是圣旨,蔡旬从祖父开始就在蔡氏讨生活,到了父亲那辈,终于混出了点样子,做了府里的小管事,蔡旬看着自己父亲伏低做小、谨小慎微地过了大半辈子,他比他爹聪明,能写会算,圆滑能拍马屁,从小养在蔡府里,懂得察言观色,知道怎么敛财,知道银子往哪处使才有用,一步一步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蔡氏的掌柜五十多人,说是不分大小,实则不然,什么赚钱、什么辛苦、何处能离蔡靖山更近一些、更说得上话,其中的门道可多,熬了三十年,他才能有如今的地位,五十多个掌柜都瞧他脸色,天天有人捧着他的臭脚说是香的。蔡旬哪里想得到,蔡靖山会有这么一日。
赤峰营刚刚围府,强行带走他们这些掌柜的时候,他们还叫骂着,他们是蔡家的家仆,谁敢动他们?!可他们在院子里跪了大半日,蔡靖山没有回来,府中里外里都是赤峰营的兵,刀刃就在眼前,老三差点将自己挠死,所有人都瞧着,赤峰营连一根指头都没碰老三。蔡旬半身跟着蔡靖山横行霸道,早不记得还有王法二字,如今想跟赤峰营讲道理、讲王法,真真是徒惹人笑。他自己心里清楚,蔡靖山这回是栽了。若只是大理寺,抓不到蔡靖山的把柄,在朝上弹劾也不会有什么,但赤峰营不一样,那是兵,是要灭了蔡氏!他没活路了!但他还想死个痛快!
“年前,前徐州节度使曹升遇刺,是否与蔡靖山有关?”秦棠拿起蔡旬写完的三张纸看了看,还让蔡旬接着写。
蔡旬想抬头看秦棠,但又不敢,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会有赤峰营的兵来,这大半年平静无波,原来还是逃不过!
“别着急说不知道,我问的是蔡靖山,想清楚。”
蔡旬小动作地扯袖子抹汗,汗水混着粘腻的血迹,糊在他脸上,像要将他活活闷死。
“大、大人……小的老实交代,可否,可否请大人饶小的一命?那种事,老爷……蔡靖山是不可能告诉我们的,不过,我猜到了些……大人,小的绝不敢扯谎!”
蔡旬念着漫天神佛给自己壮胆,刺杀朝廷命官这样的重罪,他根本一无所知,即便事先知晓也无力阻止,他不想为了蔡靖山去死!
“写。”
***
天蒙蒙亮,屋外一片灰雾,像沉在阳间的阴气,在鬼门关门前绕着,拢着生魂变成野鬼。
秦棠走出屋子,命人押走蔡旬,带着蔡旬的供词回去找穆璇。
穆璇那头也刚完事,秦棠走入院中时分,门开了。另外一个大掌柜被两个兵士拖了出来,似乎是昏了过去,身上没有血迹伤痕,又或许是死了,死因不明显。
秦棠转而看向一大步跨出门槛的穆璇。
“哟,秦少卿,早上好呐。”
秦棠看着穆璇眼神中有疑问,没有立刻去接穆璇的寒暄。
穆璇一笑:“放心,还有气,熬了一晚上,有点累,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睡得沉些不要紧。”
秦棠微微点头,向穆璇抱拳。赤峰营是兵,没有刑讯之权,照理是不能插手大理寺的案子,若论,该参穆璇一个僭越之罪。但秦棠如今只一人,时间太紧,他需要人帮忙,昨日他开口说一人审一个,穆璇一笑便应了,那是对秦棠的信任和坦荡,秦棠自然要呈下穆璇这个人情。
“秦少卿这是做什么?”穆璇瞧见秦棠手里的供词,笑问道,“看来还是秦少卿高招,供词这么快都写好了。”
“正想与你一起看看。”
“那我们对比一下吧。”
岁贡经府衙的账却不翼而飞,府衙经历、知事、书吏、吏胥都一早缉拿下狱了,但他们都要死一字不说。无论他们当初是被逼还是主动掺和了进来,但凡碰过那笔银子、那笔账的都是难逃一死,他们就是心里清楚,才更咬死了不能说,只要秦棠找不到账本,找不到银子,他们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秦棠与那些油滑成精的浪费了一日时间,还是毫无头绪,只能下令把人吊起来,挂一日一夜不许吃喝不许睡,先来蔡府再查查,那么多钱,若不走蔡氏自己生意的账,根本藏不住,蔡府一定能有其他线索。
穆璇把自己拿到的口供与秦棠一换,二人仔细各自看完,不约而同地沉了口气。
秦棠先开了口:“这二人都是蔡靖山的心腹,供词可信。”
“我已经派人去找这个康鹏年了。”
秦棠点头:“蔡靖山的案子没审,康鹏年是蔡靖山的妹婿,而非蔡氏人,就算是蔡氏人,我们也只能问询,不能羁押……”
“我倒不怕他不说,只是怕人早跑了。”
秦棠皱眉,他们围封蔡府已经两日半了。蔡靖山对蔡氏旁支和自己的亲兄弟都极力打压,甚至赶出了徐州城,人本来就在城外,若要跑,现在都该快跑到卞城了。
燕诩在旁,安安静静的。穆璇忽然看向他:“燕诩,给魏少发信吧。”
燕诩点头走了出去。
秦棠叹了口气,他从一开始并不想借助无忘斋的力量,也不想魏楚越卷进来,现在只能叹,无忘斋这条地头蛇实在太好用了。他这次离京,欠下许多人情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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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宋怡临和夏原从潘杰那处得了康鹏年的消息,就直奔玉树街蔡氏的米粮铺子,就潘杰所知,现如今蔡氏的米粮铺子都是由着蔡靖山的小妹打理,但蔡家小妹毕竟是女子,极少去铺子,所以日常生意都是康鹏年在管。
玉树街的米粮铺子是徐州城内最大,午时将近,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蔡氏的米粮铺子进进出出不少人,半点瞧不出来蔡府已经被封了,生意照常。
待宋怡临和夏原走近,才听见沿街不少人议论着蔡氏。
“你可别胡说了,徐州城的城墙多少年,蔡氏就有多少年,怎么可能说倒就倒?呐,米粮铺子不还开着?”
“骗你做甚,府衙都被围了!假不了!”
“嘘,少说两句吧,被蔡府的人听见,当心被押进牢里给你一顿揍。赶紧散了散了。”
夏原向宋怡临说了一句:“我四处看看,与街坊聊聊。”
宋怡临点头:“一会儿前面的茶摊等。”
二人分头行事,宋怡临往蔡氏粮铺去,刚走到门口十来步远,粮铺里的客人陆陆续续出来,伙计搬了门板关了一半,不再接待新的客人。
“哎,小哥,怎么关门了?”
“这位嫂子,不好意思啊,咱铺里要盘账,今日歇业半日,对不住了,您改日再来。”
“盘账?怎的突然要盘账了?”
“嫂子,对不住对不住。”
伙计送走店里余下的几位客人就将铺门关了。
宋怡临正门走不了,只能改翻墙。这个节骨眼上就算是要盘账,只怕也只能是秦棠替蔡家盘。赤峰营封蔡府已是三日前,宋怡临怕的是康鹏年一早就跑了,潘杰说蔡府的生意都未关张的时候,宋怡临和夏原具是吃惊,再细想又觉应该,蔡靖山是蔡氏当家人不错,但蔡氏还有许多族人和旁支,蔡氏的生意也并不是蔡靖山一个人的,哪里有说关就关的道理,蔡靖山若真有意外,蔡氏自然会有新的当家人。
现在关铺子,所为何呢?不应该啊。
宋怡临绕进小巷,跃墙而上,只见院中伙计行色匆匆,顺着屋脊进了铺子后堂,听人喊说:“都快点,动作快!那个不要,重的不要!这些、这些全烧掉!快!”
这景象是要忙着逃命?
宋怡临在屋檐上瞧着底下鸡飞狗跳,微胖的小老头恨不得手里能有条小皮鞭将店里这些最爱犯懒病的伙计都抽打起来,怎么不能再快点?!
“磨叽什么呢!快点!”
后院在烧书册,应该是账簿之类的东西,燎起来浓烟,宋怡临没着急下去扑火抢救,蔡家那么大,店里的账簿在蔡靖山那里应该都有抄录,秦棠能不能将蔡靖山的账盘完都难受,宋怡临就不去给他增加负担了,他此刻想要的只是康鹏年而已。
宋怡临等了一会儿,发觉铺子里乱作一团,只有那小老头呼来喝去的,瞧着应该是掌柜的,康鹏年似乎并不在店内。
宋怡临绕进院内,突然从天而降,一把将小老头捏在了手里。
小老头被宋怡临一扣一压一拧胳膊,立时就呼喊了出来:“救命啊!”
“叫他们都停手!”